奇峰连壑雁难渡,碧绕千山梦犹懒,轻舤载客九重上,随风回首惊涛澜。
这首著名云游客李秋白的诗便是碧带河的绝佳写照。
她可以看作温婉的大家闺秀。平日里波平浪静,就算偶有风波,也不过是轻跺小脚与你讲理,百转千回,尽览两岸奇峰连壑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已到了无终之海。
不过,再温婉的大家闺秀终究也有来天葵的时候。
每年七至九月,碧带河那波平浪静的河水之下就会暗藏汹涌。来自无终之海的大批龙鱼沿着碧带河入海口溯流而上,万里迢迢奔赴大荒南林深处,沿河两岸的渔民都称之为过江龙。
过去陈小天不知作何解释,现在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鱼类洄游。
成年龙鱼体长六至十米不等,体型约木桶大小,扁平,骨硬,肉坚,长满尖牙的鱼嘴两边有两根骨须,力量奇大。在水中游动之时鱼鳍半露水面,就仿佛水中蛟龙,所以称之为龙鱼。
通常来说,以碧带河的水深与宽度,容纳这些洄游龙鱼没有任何问题,更不会影响船只航行,过往商船也就当作一幕奇景,回家之后当作谈资。
但是,也会有极其意外的情况。
陈小天搭着凉棚往前方眺望。
远处江面如一幕翻腾的白浪从下游滚滚而来,水花四溅,如同海浪,当先两道露出河面的蜿蜒背鳍破开江流,搅起片片雪花。
这两道背鳍彼此相隔不过一丈,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当靠近之时,水面就会搅出冲天水浪,时不时就有长尾从水中探出拍落水面,溅起漫天飞白。
“啧啧……”陈小天牙酸地摇了摇头,怜悯地看向远处的船队:“你们今儿出门一定没看黄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双龙争流’都被你们遇到了,按地球上的话来说,你们该去买注彩票。”
何谓‘双龙争流’?
原本洄流的龙鱼都是一拨一拨,前后井然有序,由龙鱼头领导着方向,沿着江流中央位置洄流而上,绝对不会影响到船只通航。若是两拨龙鱼彼此有仇,这时就会变成两拨龙鱼齐头并进彼此争先。这一来,就将江面堵了大半,两拨龙鱼水底缠斗,以龙鱼怪力,陷入其中来不及躲避的船只就要完蛋。
最可怕的就是人落龙鱼群中,若是修行中人还好说,要是普通人?等着收尸吧!以龙鱼那怪力,连船都能颠翻,何况人。
那只船队显然也发现下游江面不对劲,甲板上跑出无数人,呼喊声响彻江面,他们试图收拢船队靠向岸边。
“来不及,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弃湖船!钱没了,还能赚,人没了,就当真没了。”陈小天收回视线,看着落在甲板上那明净温暖的阳光,面容愁惨。
“算了算了,忍一时之痛,换取接下来的安逸。总不能飘着去落枫山吧?就当修炼了!”
踏出船蓬的那一瞬,陈小天就是一个哆嗦。
大冷天冲进淋浴间,往左一拧霜之哀伤,往右一拧十级烫伤,这就是陈小天当下的感觉了。
当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甚至会感觉到冷,过电一般皱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忍受着灼热热流沿着脚底板冲上天灵盖,浑身一个哆嗦,那感觉,怎一个酸爽了得。
咬着牙,周身冒着烟的陈小天抓着船桨,小船在江面艰难地扭了个角,斜斜滑向江岸。
为了转移那难忍的灼痛,陈小天忍不住张嘴嚎了起来。
“绿水哟青青,青青哟地美,照见那个白纱裙,龙鱼哟飘飘飘飘的美,想心间的那个酸爽……”
坦白说,他的声音还算不差,这临时起意瞎唱的歌词,倒也勉强算是合乎情境。
但是,时不时就被灼痛过一下嗓子,嗓子一抖一抖的,他那声音就变得分外诡异,仿佛捏着嗓子的鸭子,叫了一半突然被卡了一下,呜咽出一个诡异的低弧音,然后又重新拔高……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回旋。最可怕的是……此时的陈小天是鬼,那声音居然还自带了点飘飘渺渺的回音……
陈小天自觉碧带河够宽,自己这瞎嚎对面那商船队应该是听不见,所以就格外放飞自我。
显然,他低估了修行中人耳目的灵敏程度。
当悠悠传来的‘歌声’执着地飘荡在耳边,缕缕钻进脑海之际,原本一脸大将风度指挥若定的郑有福忍不住一个哆嗦,手条件反射般摸上背上大刀。
砍死这干嚎的家伙!
这是他脑海中第一时间迸出来的念头,连近在咫尺的危机都被暂时性扔到九霄云外了。
最可怕的是人的大脑有种非常贱的特性。
当遇到非常诡异的东西时,出于好奇,大脑总会本能地……比平时更加认真地去分析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于是,郑来福就体会到了歌声与歌词的双重轰炸。
绿水哟青青?嗯,倒也不错,这碧带河确实是绿水青青……
但是,这白纱裙是指的什么?龙鱼吗?
龙鱼飘飘飘飘的美?想心间的那个酸爽?
“呛啷!”
一缕寒芒炸开,刀意横扫四方,在这瞬间,所有人都本能地感觉到一股锋锐逼面而来,遍体生寒。
郑有福身后站着的青衣少女吃了一惊,急声道:“郑叔,怎么了?”
“怎么了?”郑有福咬着牙道:“我想砍死那混……哦……不……不是,大小姐,事急矣!龙鱼来势汹汹,湖船船体本就笨重,更兼满载货物,转寰极难,弃船吧!”
青衣少女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结局,只是不愿接受罢了,她紧咬下唇:“我知道!但,若是放弃这批货,家族将陷入两难之境!弃不得!”
“大小姐!”郑有福一脸急切,突如其来又是一道忽然拔高急速走低的颤音让他眼珠忍不住往上翻白整个人都短暂地失神了半秒。
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握着刀的右手绽出青筋,咬着牙道:“大小姐!我去挡上一挡,您赶紧安排他们将那批驻颜珠转移到小船和战船上,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说罢,也不等青衣少女开口,他恨恨地看了眼遥远江面另一边的那艘小渔船,抽过一块木板别在背上,仰天怒啸一声,猛踏船舷,身形如惊虹般掠水而过,凛冽刀意疯狂炸开,压得江面骤起风云。
当这道怒啸隔江传来的瞬间,陈小天就感觉心底一寒,仿佛有一柄刀抵着心口,于是,张嘴干嚎着的声音戛然而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转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修……修行中人?”
陈小天眼睛咕噜一转,小渔船离岸不过两丈,两拨龙鱼显然已影响不到自家这艘小船,于是缩了缩脖子,重新钻回船蓬,任由小船顺水而下。
“苟!一定要苟!可别让他给发现了!”
他喃喃低语着,又忍不住透过船蓬缝隙紧盯着远远的那道横江而过的惊虹寒芒,眸子中露出既震惊又蕴着淡淡渴望与崇拜的意味。
这就是修行中人啊……太可怕了!竟然能贴着江面飞行。
他们都说那些修行中人翻江倒海若等闲,一拳开山小意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修行中人的手段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