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莹不知莫寒是何人,待莫寒将面纱摘下,看清了他的样貌后,才恍然记起。在这诺大京城之内,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却再无音信。今日得见,与那日之场景竟是这般相似。
莫寒见陈莹发愣,便安慰她道:“大小姐,我是昔日在清风岭救过你的莫寒呀,你不认得我了么?”
陈莹疑道:“莫大哥,你不死叫莫生么?如何改了名了!”
莫寒想起自己未免生事端,曾用化名行事,忙一拍脑壳道:“是是是,我是曾叫莫生,但那是我随意起了个名讳,其实我叫莫寒的。”
陈莹恍然道:“原来如此,怨不得啊!怨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
说完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浅抿一口梨花茶,喘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莫寒坐到她对面,陈莹便起身为莫寒倒上一盏,并说:“失礼了,还请莫公子勿怪。”
莫寒摇手道:“无妨。”
并拿起杯盏尝了梨花茶,果然香甜润舒,令人陶醉。
莫寒又道:“陈姑娘是一直再找在下么?不知是何缘故。”
陈莹望了他一眼,笑道:“没什么,只是莫公子于小女子有恩。小女子既来到京城,总要寻一寻莫公子的下落,以报昔日救命之恩呢。”
莫寒道:“这个不妨,姑娘不须在意,亦不须报恩。只是姑娘千里迢迢来京城却是为了什么?”
陈莹并未答言,只是垂下头吃茶。莫寒也不知何故,便也没再多问。陈莹吃完半盏茶后,再对莫寒道:“莫公子,并非小女子不肯说,只是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望恕之。”
莫寒忙道:“无妨无妨,姑娘既有难言之隐,自不必多言。只是在下深夜多有叨扰,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陈莹道:“哪里哪里,公子于小女子有救命之恩,小女子岂能怪罪。只是不知公子今夜到访,有何见谕?”
莫寒叹道:“与你一样,说来话长。如今京城之内早已是乱成一片,你这里倒似乎没受什么干扰。”
陈莹道:“是啊,不过这馆内的生意也不太好做了。客人比往常少了一半,不过我并不在意,毕竟我也只是谋生罢了。”
莫寒暗知自己是来此处查明地下诡城之道的,可却怎么对陈莹说这事,自己却是难以开口。
想起高婉必是离京北去,便顺口提起道:“何姑娘,我听说你这里住有一位名唤高婉的姑娘,不知她可还在?”
陈莹道:“的确是有这一位,不过说来也奇,高姐姐这几日不知哪里去了。我问过屈姐姐,她说高姐姐有些私事,离馆走了,说是过段时日再回来。”
莫寒暗猜必是如此,便又问道:“你可知有一位名唤莫放的公子来过这里做客?”
陈莹道:“这个我是深知道的,先前莫放公子曾来此地吃茶,是高姐姐接待的。高姐姐也是自那之后,便时常不在馆内,最后也摸不着她的影儿了,这却着实的有些怪异。”
又问莫寒道:“莫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高姐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莫寒自也不便说出高婉的真实身份,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妙。况且还是事关诡灭族。
这陈莹本是无辜之人,自己怎可牵连于她。于是答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三哥不见了。他曾来此顽过,我便想多问些。”
陈莹道:“难不成高姐姐也是和莫放公子一起不见的?”
莫寒道:“这个倒不知晓了,眼下却也难查。”
莫寒叹了口气,将梨花茶一口饮尽。陈莹便又为他复添了一杯,莫寒便朝陈莹道:“陈姑娘,方才是你在弹奏琵琶曲么?”
陈莹点头道:“不错,因馆内没什么生意。闲来无事,我便自弹一曲。只是奇怪的是,窗外却有人在啼哭。待我开窗一瞧,却又什么都没有。这倒是奇了。”
说毕抬眼瞧到莫寒,但见他面色暗沉,忙想到是他。便冲莫寒道:“难道那啼哭之人竟是....”
莫寒点了点头,陈莹道:“原来当真有这回事!不知公子为何感伤?”
莫寒道:“也是你那一首琵琶曲勾起的,不知你那曲子叫什么名儿?”
陈莹道:“此曲名为月上愁,本是笛曲,因小女子新近学了琵琶,故此改为琵琶曲。”
莫寒道:“我还记得你的陪侍丫鬟小环曾说你擅长抚琴,却也对笛曲这般知道?”
陈莹笑道:“我虽爱抚琴,但笛箫等歌管皆是样样不落的。”
莫寒道:“倒也是。只是你这首曲子确实悲情苍凉又不失悠扬,这让我委实有些控忍不住,便记起了一些伤心事。”
陈莹道:“公子家道殷实,乃大家出身,侯门世子,竟也有伤心事不成?”
莫寒苦笑道:“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但有些事,也难说。”
陈莹道:“瞧公子的模样,难不成是为情所伤?”
莫寒看向陈莹道:“姑娘竟一说就准,还真是我的知音。”
陈莹笑道:“倒也是胡猜的,看来公子也是个多情之人。”
莫寒道:“只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罢了。”
陈莹叹道:“原来是可望而不可得,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说到这里,陈莹不禁淌泪而出。莫寒见她如此,便向她说道:“姑娘该也是有故事的。”
陈莹道:“是啊,每个人都有故事。”
莫寒想了想,道:“我还挺想知道你回家后的一些事情,可否说一说?你来至京城,你父亲可也跟着来了。你一个大家闺秀离家这么远,家里人必定担心的。”
莫寒此话戳中了陈莹的痛处,这也一直是陈莹难以启齿之处。不过她来京城,其实也就是为了投奔莫寒而来。只是她四方打听,却不知那位唤作“莫生”的却原来是唤为“莫寒”的世家公子所在何处。
莫寒见陈莹若有所思,并不答言。只冲她道:“陈姑娘,你必定是遇着事故了。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说说,看看我可否助你一助。”
陈莹心中的痛本是无处可诉,便连她最为亲近的高婉还有张蓉儿都并未告知。每当旧痛临近时,她便一个人对月长泣。不得舒解时,也只好抱琴弹曲,寄情于声。
这会子她心心念念就坐在她眼前,她虽仍觉难以说出,却欲吐不快。
于是便朝莫寒道:“我可以还叫你莫大哥吗?”
莫寒点头道:“当然可以。”
陈莹道:“好,莫大哥。你可知你离庄之后庄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莫寒摇摇头,道:“不知,难道那伙贼匪又来生乱了不成?”
陈莹道:“并非如此。他们倒是没来,但我的事故却已传遍庄内庄外了。”
莫寒惊道:“那后面却怎么是好?”
陈莹道:“因我的丑事传开了,时常便成为别人的笑柄。父亲竟也容我不得,还说要将我许配给那伙山贼,我真是有苦说不出。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根本不在意我是否有被凌辱。他们只在意我是否出了庄子,是否与不明不白之人纠缠过。我纵有万种委屈,却又向谁去诉!莫大哥方才提到的小环,也是她看不过。深知我日后必定要吃亏,欲救我于水火之中。才会拼了命的救我出去。后来我总算出了庄子,我想我无处可去。小环便说让我去京城找你,还说待我在京城安顿之后,便去陈家庄接她呢。
我当时也是憨傻,竟信了真。于是骑马跋涉了好几百里,因疲乏得紧,就在客栈歇息了几日。竟没想到,家里的事竟传得这般快,小环...小环她...她因私放我离开。竟被爹爹用藤条打死!我当时险些晕了过去,在那客栈歇了半个多月,愣是将身上的盘缠都花完了...”
陈莹讲到此处已是伏桌抽泣,莫寒却是拳头捏紧,怒发冲冠。想这世间为何竟容不得一茵茵女子,叫人可气可悲可叹。
陈莹直泣了一会儿,再用绣帕拭下泪珠,再接着道:“后来我好容易到了京城,想却也不知该如何找你,身上的盘缠又花完了。真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地了。却遇着了屈姐姐,是她看我流露街头,甚是可怜。便带我去馆里吃了几碗粥米,后来也是得知我擅抚琴弄曲,便收留我当个乐手陪客了。那时她问我的名讳,我想着既是偷跑出来的,那便不能说真名儿。不然被她知晓了,能不能继续收留我还在其次。倘或被家里人知道了,我却哪得片刻安生!也就临场想了一个名讳,便叫陈双霜,屈姐姐便唤我霜儿了。”
莫寒望着陈莹那边说边哭还边自行擦泪的模样,自己竟是心痛如绞。尤其是那死了的小环,竟全是从这个由头上来。莫寒一时虽是满心苦楚,却难以道出。只是关切地望着陈莹,却不知如何是好。
陈莹瞧莫寒那样儿,也知道他深为痛心,又见莫寒那膛目结舌之态,倒觉好笑起来,也就笑着道:“莫大哥,你不必为我悲伤,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因不得知心人抒发几句,也甚是闷在心里。今日得以在莫大哥这里一吐为快,我却觉得好多了呢。”
莫寒道:“你有如此遭际,竟全是因我而起,我没有在你最窘迫之时及时出现,害得你如今归不得家,漂泊不定。陈姑娘,皆是在下之错,造成姑娘如今这般,真是罪不容恕!”
陈莹忙打住道:“莫大哥岂可这样说!若不是莫大哥将小女子自那伙贼匪手中救脱出来,只怕小女子早已不在人间了。如今虽有些遭遇,小环也因我而死,此时悔恨已是无用。但在这迎湘馆内,我可每日奏曲鸣音,已是十分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