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前,他以为他这一生都要缠绵床榻,直到二十岁时,他遇到了那个姑娘。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姑娘呢?
见了她一面之后,楚墨白在宫殿中思考这个问题。
好像是在涓涓流淌着的泉水中坚定不移的磐石,岁月的清洗让她愈发明亮。
又好像是沉静的像一块美好的玉珏,她不骄不躁,不偏不倚,往那一站,就叫人移不开视线。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古书上写的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亏他当时还嗤之以鼻,只叹古人迂腐至极,现在对比他因为见不到她抓耳挠腮的模样,再想想自己从前的话,甚是滑稽。
他是一个皇子,却丝毫没有身为一个皇子的尊荣,母妃生他的时候,没挺住,过世了。
这让他父皇萎靡了很久,让本就很多病症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自那之后,父皇每一次来看他,都一脸悲痛,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身影。
没过多久,父皇病逝了,他把皇位留给了他的楚王,就是如今的皇帝,燕王和楚王争夺王位的时候,他还小,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他只知道,那几天的皇宫,好不热闹,楚王叔来看过他,摸摸他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燕王叔也来看过他,只不过离得老远,他静静地瞧着他,他发现了,想要跟他说话,他却叹一口气,也走了。
等他长大之后,搬离皇宫之后,才知道那些时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那些事情跟他全无关系,他只是一个靠着药材续命的皇子,就算他皇叔答应让给他皇帝之位,文武百官也不答应,他在别人眼里,一点威胁都没有。
他皇叔对他好,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的病对他没有威胁,他就是对他好,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对于燕王的记忆,他却没有多少,燕王自那天之后,就被关在了邯州,再也没有出来过。
楚王做了很久的皇帝,他和他父皇一样,也开始生病,生很严重的病,可楚王到底年轻,硬是撑了很多年,等到楚墨白二十岁的时候,京城里来了一个神医。
那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却引得京城百姓竞相传颂。
几乎快把她描摹成仙女下凡,楚王听说了这件事,把她召进宫来,让她给宫里女眷治病,她果然没有让楚王失望,不管什么陈年旧疾,经过她的手医治,保准药到病除,甚至,她治好了皇太后的眼翳。
楚王动了心,他让那个女子来给楚墨白医治。
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好像是天注定的,注定他和她之间要有一段渊源。
她给他检查身体,他靠在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非要撑着一口气,调笑道:“姑娘若是能治好本皇子的病,本皇子愿意以身相许,以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他看见她皱了皱眉头,清丽的一张脸,皱起眉头的模样莫名的有些憨厚。
她说皇子殿下大恩大德,她消受不起。
她只当他是开玩笑,却不知,他是认真的 。
夜兰开始为他治病之后,原本最讨厌瞧病的他开始坐在院子头日日期盼着她出现。
他派了很多人打听她的事,知道她的生平,知道她来洛阳的目的,也知道那个一直想对她不利的人。
楚墨白生在皇族,二十多年却跟个废物一样活着,他以为世人都遗忘了他,他自己也将自己遗忘,丝毫不关心外界的事。
这一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他才知道,平日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他的府上,每一次来看望他都带着慈祥的笑意的皇叔,居然面临着这么大的危难。
楚王轻信玄一教教主,任由他发展自己的势力,短短几年,整个朝廷隐隐有被玄一教教主掌控的趋势。
而夜兰,孤身一人与玄一教教主对抗,浩浩荡荡,一腔孤勇。
他想要出去,为大夏贡献一份之力,想要帮助他皇叔, 帮助夜兰,奈何这么多年自暴自弃的活着,他的手上一点能够为他所用的势力都没有。
夜兰还是照常来给他治病,她的话很少,若非必要,她不喜欢开口说话。
他不依,好不容易等来了她,她却不愿意跟他说话,那怎么能行。
他缠着她,缠到她忍无可忍非要说话不可,夜兰被他缠的无奈,连请自重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楚墨白不满足,他还想要她对她笑,还想要她对他言笑晏晏,还想要更多。
可夜兰没有来几次,朝廷局势越来越紧张,他皇叔来找他的时候,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孩子。
楚墨白也不戳破,他开始暗中培植自己势力,他不愚钝,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然而,一切的一切,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夜兰给他留下了一副药方,就再也没有来过。
他每天揣着那副药方,呆呆地坐在院门正对的位置,期盼着只要她来,自己就能第一眼见到她。
可惜,他派出去的人也查不到她的位置,那几天,他每天心烦意乱。
听说夜兰毒杀了皇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急匆匆地赶往皇宫,看到的最后一幕,确实让他心绞痛的一幕。
夜兰被身穿黑衣的玄一教教主一剑贯穿胸口,看样子,明显是活不成了。
“不——”
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引起了里头人的注意。
他以为自己动作够快,可终究是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是折翼的蝴蝶,轻飘飘地倒在地上,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了她对他轻轻笑了。
他颤着身子抱住她,摸摸她的脸,抓抓她的手,希望她能醒过来,像从前一样垂眸敛息,郑重说声殿下请自重,这一回,她在他的怀中慢慢变凉,他也没有等到她的那句话。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抽出剑鞘里的剑,就朝着玄一教教主刺去,那人轻飘飘地用两指夹住了他的剑,看不见他的脸,他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轻蔑。
“手无缚鸡之力,就凭你?还想跟我斗?”
他一脚把他踹翻了,他泪眼模糊地盯着地上那个安静的身影,她身下流淌的鲜血让她看起来凄艳无比。
身上的痛,远不及心上的痛。
他费力爬到他的身边,眼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掉落。
这一世,终究还是错过了,既然相逢这么短暂,为何又让他遇到呢?徒留念想罢了。
他本就身体虚弱,夜兰给他留的药,他没有吃几回,能撑着一口气跑来皇宫已是不易,再被玄一教教主那一脚提过来,气血翻涌,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晕过去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玄一教教主向他们走来。
在醒过来时,他诧异自己还活着。
还是在他熟悉的屋子,身边还是他熟悉的奴仆。
一见他醒来,那群老奴跪了一地,他们痛哭流涕着说大夏王国要完了,被乱臣贼子篡了位了,那国师,就是玄一教教主,他杀了皇帝,要自己当皇帝。
楚墨白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知道那人为什么不杀自己,死一个楚王,他还可以骗天下人说是积劳成疾病死的,若再死一个他,他丑恶的嘴脸就瞒不住了。
在那之后,他派人去暗杀他,然而没有一次成功过,有一回,他直接派人给他送了一个东西过来,他看到那个木盒子里血流了一路,已经猜到那里面是什么了,他恶心的好几天没有吃下饭。
后来,他亲自去刺杀他,那人终于不耐烦了,他一手掐住他的脖子,轻轻巧巧地把他提起,啧啧有声:“皇子殿下,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自觉,你以为以你的本事,能上得了我分毫吗?本想留你一命,既然你不老实,那也没必要了。”
他身边有下属劝他三思,那人却嗤笑一声,说道:
“我做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来置喙,一个不服,杀了就是,千千万万个不服,也照杀不误。”
求生的本能让他使劲挣扎,他的手却跟铁柱一样丝毫撼动不了,楚墨白想着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他不在挣扎,反而拼尽全力,想要伸出手去,扯掉那人脸上挡脸的黑布。
最后一秒,就差一点点,他眼前全是星光闪烁,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他的手再也举不起来。
最后一个声音,是那人不屑地冷哼,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以为那人终究是顾虑名声,还是放过了他。
他想下床寻找自己的佩剑,谁知自己确实是下了床,不过却是跳下来的。
他看着自己的短胳膊短腿,一时间愣住了。
以前的仆人鱼贯而进,最后的那人的身影,是他逝世很久的父皇,扑到他的怀里,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重生了。
重生到三岁的模样,他欣喜若狂。
夜兰给的药方,他早就铭记在心,他好好吃药治病,好好学武,培养势力,这一世,他一定要先找到夜兰,保护好她,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她的人生,他都想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