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家今天的晚饭已经是很迟的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吃饭的地方就在客厅。
今晚的饭桌是两个桌子拼成的。
厅子的照明是插在木屋墙缝里的一根用特制过的小竹竿。
一左一右各点了一支,冒着灰黑色的烟,旁边还放有几根备用的。
这种制法,追月还恰好知道。
有一种竹子是可以用来钓鱼的,手指粗细,长得坚实却有弹性。
上辈子小的时候自己的家乡还没有普及用电,除了玻璃罐那种煤油灯和蜡烛过节时才用一下。
家里平时用得最多的就是这种竹竿点的火光了。
这种火也叫“竹火”。
竹竿火要在冬天的时候,把竹子砍回来。
每条用铁锤在竹子的中上段锤一锤,锤到有一点破损的样子。
然后全部扎成一捆,绑上石头,沉到鱼塘的淤泥中。
让它在那里泡几个月再取出来用,就可以用来点火了,而且不容易灭。
追月看着那烛光好似看到了上辈子的妈妈蹲在鱼塘前用棍子压沉竹竿的背影!
今天见过的小舅舅和舅妈他们也都坐在饭桌前了,气氛有些伤沉。
外祖父旁边多了个有些浪荡不羁的中年男子。
那人的面相还有些轻佻狡黠,深沉的眼睛一会看看追雨,一会看看追菊,又看看追鱼。
眼神好似在挑拣思索着,最后又看向了在秀真怀里的追月。
追月被那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吓得急忙转头趴回秀真肩膀处躲避。
没想到那人却嬉笑着直接起身迎了上来。
“这个就是追月吧?怎么还怕生呢?不记得大舅了吗?”
“我是你大舅啊,你前两年过来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来,给大舅抱抱。”
说着便直接从秀真手里有点强硬似地抱了追月过去。
追月还没来得及决定好要不要哭闹,只听外祖母慈祥却有点沙哑的声音说道:
“人齐了,就赶紧吃吧。”
大舅听到外祖母发话,也不说话了,直接把追月抱到他旁边坐好。
不算笑笑和昊昊,一共十个人吃饭。
可桌子上只有四碗菜,两碗还是一样的青菜,一大碗小葱拌豆腐。
还有一碗长豆角,没有肉,也没有油腥,菜汁有些黑色,应该是锅没洗干净做的。
每个人面前各有一只都有些破损的陶碗装着水一般的粥。
大舅给追月舀了勺豆腐,追月试了下,发现咸,好咸,真的好咸!
追月自己夹了点青菜吃,还是咸,好咸!两口菜,粥就喝完了。
这就是村落人节省的生活,企图用盐一样咸的菜让所有家庭成员都够吃。
追雨追菊追鱼几个好似是习惯了,而且难得吃到有豆腐,所以吃得有些开心。
外婆的右手不方便,左手不太会夹菜,一直都是外祖父和大舅妈在照顾着。
小舅妈和小舅就照看笑笑和昊昊。
就大舅自己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自顾自地吃,看着真让人气愤的样子。
秀真要照看追鱼,偶尔帮小舅妈喂喂笑笑,也是吃几口停一下。
追月自己很快吃好了,便跑去大舅妈旁边。
对着一直还没吃上饭的大舅妈说道:
“大舅妈,我吃好了,我想帮忙喂外祖母,您让我试试好吗?”
大舅妈询问地眼神看了看外祖母。
外祖母对着追月微微笑道:
“好,就让小月喂!”
“好,那你要小心不要烫伤你外祖母了哦!”
说罢试探性地把配好了粥菜的勺子递给追月,让她喂喂看。
追月小心地接过勺子,对着慈祥又有些欣慰地看着她的外祖母哄道:
“外祖母,外孙女来喂您吃粥啦,来,啊,张嘴!”
边说边示范似地自己也张大了嘴巴。
“噗!“
一声喷粥的声音从外祖父那里发出来,追月无奈地看了看外祖父。
外祖父无辜地笑了笑:
”不小心,不小心而已,追月真棒,继续啊,别饿着你外祖母了。”
外祖母看到这对搞笑的祖孙,也忍不住笑场了。
怕口水喷出来,还用手挡了挡。
却不想追月这时候突然蹦出一句:
“外祖母,您笑起来可真美啊!”
好不容易止住不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又笑了起来。
“您这小鬼,长大了肯定比外祖母还美,不仅人美,心也一定美!”
外祖母欣慰地摸了摸追月的小脸笑着说。
追月不好意思地笑了。
旁边的大舅妈看着追月有模有样的样子,也乐了,裂着那有点厚的嘴唇笑得眼睛都要眯住了。
追月总算在外祖母停了笑的时候把那勺粥给喂了进去。
等外祖母咀嚼吞下后,又喂了一勺,喂之前还小心地吹了吹,免得外祖母烫到了。
接着喂了几次后,大舅妈就放心了,也坐回自己的位子开始吃起来。
外祖父吃完了,就在一旁帮着夹一些细小较嫩的菜到追月手中的碗里。
追月则一勺勺地喂外祖母。
也许外祖母心情好了,之前还不怎么吃的,在追月的喂食下,竟然吃下了两碗粥菜。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那墙边的竹火也快烧完了。
为免烧到屋子,小舅妈早早地更换了一支。
吃完饭就不需要点两支了,有一支勉强能看见就可以。
晚上的时候,秀真母女几个则被安排睡在了外祖父的房里。
而外祖父去外祖母房间睡去了。
以前一直都是大舅妈服侍外祖母睡觉的。
看到追雨、追菊、追月和追鱼都睡着后,大舅妈来到秀真身边。
轻声道:
“大姐,对不起。你大弟那个人我是没有能力管得住的。”
“虽然还有阿爹阿娘在,但他以后真的要对这几个孩子做点什么,你知道的,我们都无力阻止。”
“不止她们几个,我亲生的笑笑,到七八岁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路。”
“我听说他的那几个情妇生的不管男的女的,都给他一一发卖换银子然后嫖赌去了……”
话未说完,人便哽咽起来,怕吵着孩子,又极力地压抑自己的声音。
对于这些情况,秀真有所了解,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大弟会做得如此过分狠辣。
但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拍了拍自己这个弟妹的手臂道。
“我知道了,如果真是那样,只要有一条命在,也总比只在这个世间活了几年就生生被林兽撕食了好。”
“现在我们都无力改变什么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安排。”
“我唯一担心的是,村长虽然没有刻意提起孩子,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这四个孩子,如果我一个都不带回去,梅村的人可能不会放过她们,终究会找回来的。”
“可如果带一个回去,该带哪个才好?”
“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啊,我舍不得看着哪一个跟着我们一起死。”
秀真的眼泪这几天已经哭干了,此时心再痛,眼睛也是干干的,哭不出来了。
大舅妈道:“今天傍晚我们商量的,你这次回来梅村村长没有刻意提起孩子,也可能是有意放过。”
“只要你回去的时候护卫队那几个人不找麻烦。”
“待你们回到村子后,就算最后梅村那边要追究,我让你大弟赶紧把人都安排走,他们也无可奈何。”
“所以,要不,你明天就先一个人到黄家桥那边跟你们村的护卫队汇合。”
“如果他们不追究,就可以试试看。”
“如果追究,我们再马上送一个孩子过去跟你一起回去。”
“你们约定的时间走得早,明天四个孩子,哪个先醒就带哪个走吧。”
“如果四个都没醒,那就按我们商量好的,最大的那个吧!”
“做大姐的,必须得护住自己的妹妹的。”
“那便这么办吧。”秀真绝望地道。
穷途末路,秀真也只能是试试看了。
弟妹离去后,秀真整夜无眠。
一会帮这个孩子赶赶蚊子,一会给那个孩子倒水喝。
虽然今天下了小雨,可晚上的月光却很是皎洁明亮。
秀真可以清楚地看清这四个女儿的样子。
一个一个,一遍一遍地看着,深怕一转身就记不清了。
追月本来在装睡,也听到了大舅妈的那些话。
心中了然,也做了决定,本想就这样躺到天亮,做那个第一个醒的小孩。
可受不住阿娘她那持久的关注的眼神,渐渐地熟睡了过去。
“哎呀,天怎么全亮了,我怎么睡这么迟了,阿娘都走了,怎么办?”
大姐姐好像也不在了,怎么办!
追月发现自己睡过头了,连忙起身,鞋子都来不及穿好。
就赶紧往黄家桥那边跑去,一路跑。
好不容易凭着进来时的走法走过了那满是陷阱的桥前隔离地。
去到黄家桥却发现,早已没有了阿娘和大姐的身影。
天也已经大亮了,再也弥补不了大姐了。
追月后悔莫及,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睡得那么死……!
痛苦的感觉从心里不断袭来,难过的眼泪从眼角不断流出。
滴湿了枕头,流湿了鬓角。
耳边冰凉的黏腻感让人很不舒服,挣扎着想醒过来!
突然,好似回了魂。
追月整个人坐了起来,睁大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还在床上。
大姐她们也都还在,原来刚刚那个是梦,是担心自己睡过头而做的噩梦啊!
阿娘已经不在房里了。
屋外传来一声鸡啼,天刚蒙蒙亮,窗外飘洒进来一些露珠,带着丝丝的凉意。
追月擦掉眼泪,轻轻地起身,能及时醒来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轻手轻脚地去到前厅,刚好远远地看到阿娘和大舅妈一起离去的背影。
外祖母房里和小舅房里也都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追月赶忙不近不远地跟上。
毕竟只是六岁的小短腿,所以要跑着才能跟得上前面的人有些急切的步伐。
所以不一会便有些气喘和满头大汗了。
在过隔离地前,她们二人稍微停留了下。
大舅妈躲在了旁边的草垛子上。
二十米后的动静她能看得见,有异常情况秀真会大声点说话。
结合动作多少可以猜到发生什么事情。
大舅妈藏好后对着秀真点了点头。
秀真便独自走过了隔离地。
而且在黄家桥下很快出现了昨天那四个护卫队的人的身影。
小舅妈在她们出门后过了一刻钟,便按照约定来到外祖父那个房间。
想去看看那四个小孩是否有谁先醒了。
然后等大嫂那边的传讯。
那些人就算快也要两刻钟才能通过满是陷阱的隔离地的,在这个时间足够大嫂回来通风报信了。
如果他们是坚持要小孩,就赶紧抱一个出去。
如果到时候没一个先醒的,那就抱最大的走。
这是临出门前大嫂和大姐的交代。
这样的时刻,小舅妈心里也很是难过。
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如果自己的丈夫没有残疾,家中多个劳动力,便可以保下这几个孩子。
可偏偏!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