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府上此时早已经一片缟素,张让会在家中停灵七天,然后葬入张氏祖坟之中,入土为安。
灵堂上三位身穿红色袈裟的僧人正念诵着那往生咒,他们或宝象庄严或面露悲鸣或慈悲为怀,这都是张聪从长安城外的白马寺内请来的得道高僧,为自己的父亲念经超度。
原本身材丰腴、气质雍容华贵的李佳却是满脸憔悴地跪在灵堂的左侧,她将自己打理地干干净净,头发用黑色的橡皮筋扎起马尾简单地竖在脑后,脸上还微微画了淡妆,手上戴着一只翠绿的镯子。
张让喜欢收拾干净的她,镯子是刚认识时的张让送她的定情信物,李佳要以这样的姿态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程。
在知道张让死亡之后,她都已经晕死过去好几次,此时的她完全是撑着一股气在这里为张让守灵,若不是有心中的那一股气在,她可能早已卧床不起,甚至跟着张让一同去往那西天极乐世界。
张聪一脸悲伤地跪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他看着自己父亲的尸体,双手拳头紧握,手指甲几乎嵌进肉内,手背上的青筋从皮肤表面爆出,犹如一天天青蛇盘踞其上。
此时的他整个眼中全是仇恨的火焰,血债必须血偿。
宋典在事发当天晚上就偷偷到张让府上看望张让,并且将自己所做所见之事告诉了张聪。
张聪这才知道是何进暗示赵忠对自己的父亲下毒手。
有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是杀父之仇,此仇不共戴天。
张聪现在心中只想着报复赵忠和何进,让他们两一起下去陪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的父亲当面致歉。
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张让作为刘协的大管家,这么多年来总是在长安积累下了不少人脉。
虽然如今张让已经从大管家的职位上被辞退,但是人死为大,一个个以前与张让称兄道弟的长安人士,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纷纷来送张让一程。
以至于自从张让被辞退回家之后,门庭冷落的张家再次出现了门庭若市的场景。
庭前花谢了,行云散後,物是人非。
此间主人已不在人世。
忽然灵堂门口的司仪大声喊道:“厨师联盟秘书长何进,大汉厨神府大管家赵忠到。”
张聪猛地转头看向门口,李佳则是无动于衷。
“来客请留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答礼!”
在司仪的引导下,何进与赵忠一起对张让的尸首行礼上香,最后对着李佳母子一鞠躬。
张聪没有对二人答礼,他面色铁青压抑着怒火站起身走到何进与赵忠面前问:“你们还有脸来这里,我父亲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走,我们张家不欢迎你们。”
何进束手而立没有理会赵聪的言语,他语气平淡地对李佳说:“弟妹,刘协殿下让我带话给张让兄。”
李佳将眼神从自己丈夫的灵位上挪回来,她呆板的眼神中有了点活力,她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话?”
何进轻声道:“殿下说,他不怪他。”
第一个指的是刘协,第二个指的是张让。
李佳凄惨一笑,刘协还是以为张让骗了他。
李佳收住脸上惨笑,她给二人回了一礼道:“谢过殿下,谢过二位。来人请二位到隔壁休息,吃点东西。我一会儿有话需要两位带给殿下。”
张聪难以理解地问:“母亲,他们害死了父亲,怎么还……”
李佳凝神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但却是带着一丝坚定。
张聪的话无法再继续说出口。
李佳对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带两位去休息,我片刻就来。”
管家急忙引着二人去往一旁的屋子。
李佳对张聪道:“聪儿,你在这里招呼其他客人,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有的话我还是要说个明白,不然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张聪道:“母亲,让我去吧!他们害死了父亲,不需要你去面对他们。”
李佳宠溺地抬手摸摸张聪的脸,这一动作瞬间让张聪愣在原地,自从他成年以来李佳就没有在做过这个动作。
李佳温柔地道:“有的事情你不方便说,也不方便做。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去。聪儿,你记住你父亲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刘协殿下的事情,以后你也要服侍好刘协殿下,不要让你父亲失望。”
张聪点点头,虽然自己的父亲贪财但是对于刘协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李佳缓缓起身,迈着无力而坚定的步伐向后方的宅子走去,最后给自己儿子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
管家领着何进和赵忠来到旁边的宾客休息区,由于两人地位高,所以临时用屏风摆出了一个小隔断。
二人在桌上坐下后,各自的随从都站在一边,张家的管家没有准备任何的吃食和饮品。
对于仇家不用客气!
赵忠看管家离去之后,脸上的哀痛之色敛去,他微笑着找了个话题道:“何大人,不知道这李佳有什么话要传给殿下。”
何进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的客人,他缓缓道:“无非就是那些表忠心的话罢了。”
赵忠问答:“大人,那这些话我们如何处理。”
何进淡然道:“张让虽然贪心放错,但无论如何也是殿下的身边亲近之人,既然如今张让的家属有话要对殿下说的话,那我们就如实转达即可。”
赵忠恍然大悟一般地道:“还是大人高明,如果没有大人在此,属下可真不知道一会儿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何进瞅了瞅赵忠,他开口道:“赵忠,马屁这种东西我已经听得够多,如今也不需要再听。如果你真有心的话,就帮殿下管理好府中。”
赵忠笑着点点头:“谢大人提点。”
赵忠顿了顿四下看了一下,他又开口道:“这张家也不无礼数了,这么半天都没杯茶喝。”
何进还没回话,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两位贵客恕罪,这是我们张家招待不周。”
两人只见李佳穿着孝衣、手中抬着一个黑色的木质托盘转过屏风缓缓而来。
她的脸上比刚才要俏丽许多,明显刚刚补了补妆。
托盘上放着一壶茶,三个茶杯,皆是上等的青花瓷,其蓝色纯正、颜色鲜明、柔和而细腻。
李佳将托盘放下,她将从茶壶中倒出三杯热茶,“这是张让生前最喜欢的茶具,二位可知道为何?”
赵忠摇摇头。
何进仔细回忆一会儿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殿下继承厨神之位时,赏赐给张让的。当时一共有两幅茶具,我得一副,张让一副。”
李佳点点头:“大人好记性,确实是殿下赏赐给张让。张让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只有贵客来时才会从库房之中拿出来招待贵客。”
何进点点头:“你有心了。”
李佳对着三杯茶抬手示意道:“两位请吧,这茶也是殿下赏赐的大红袍,家里也就这么一两了。”
何进随意拿了一杯茶放到自己身前。
赵忠则是仔细看了看才拿了一杯过来。
李佳拿起最后剩下的一杯,她吹一吹上面的热气然后一脸珍惜地将杯中的茶缓缓喝下。
她脸色平淡地问:“二位客人怎么不喝呢?莫非是怕我在茶里面下毒吗?”
赵忠笑道:“怎么会呢?这是口不渴罢了。”
李佳道:“二位请喝吧!否则传出去,外人岂不会说我张家待客无道。”
何进盯着李佳看了看道:“量你也不敢下毒。”
何进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赵忠也急忙跟着将茶喝下。
李佳又给二人将茶杯满上。
何进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殿下说?”
李佳盯着眼前的茶水不听话,仿佛没有听见何进的问话。
何进沉声问道:“李佳?”
李佳仍是不说话,只是拿起那个茶杯仔细的摩挲,就像以前张让一样。
赵忠收起脸上的笑意,他带着些许怒意厉声呵斥道:“李佳!有话快说,何大人日理万机,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
李佳仍是不说话,只是站起身看着两人,面露微笑。
李佳的笑容灿烂一如18岁初见张让之时。
那时的他还是个年轻的仆役,她也还是个年轻的学生。
笑着笑着,一丝鲜红的血液从李佳的嘴角流下,滴在那白色的孝服之上,开出一朵朵美丽的红花。
何进和赵忠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你到底要干什么?”何进站起身怒喝一声。
“啊!”可是话才出口,何进就感觉到自己的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两腿一软整个身体向着屏风倒去,将屏风撞倒在地。
赵忠也是一模一样的痛呼着摔倒在地上。
跟随两人二人来的随从一共有四人,在两人倒地之后,两个随从就跃到何进和赵忠身边检查二人情况。
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堵住李佳任何逃跑的方向,其中一人大声问道:“李佳,你做了什么?”
“哈哈……”李佳不回答,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何进挣扎着道:“茶,茶里有毒,快,快送我去医院。”
四个随从脸色大变,若是何进和赵忠在自己的护卫下被毒死的话,那自己四人的麻烦就大了。
四人再也顾不得李佳,他们两人一组抱着何进和赵忠直接奔出张府,向着最近的医院跑去。
李佳终于停止大笑,她重新坐下,趴在桌子之上犹如夏日慵懒的姑娘。
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张让拿着鲜花奔向自己,他笑容灿烂仿佛冬日暖阳。
她摩挲着那漂亮的青花瓷茶杯,脸上露出灿烂美丽的微笑,“我来了,来陪你了。”
是日,李佳自杀殉夫,何进与赵忠于长安医院的门口毒发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