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暝突然面无表情地痛哭起来,他的脸部肌肉像是面具一样固化,但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窒息而死,这画面极度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许久之后,王暝终于停止了哭泣,他从右手无名指上摘下自己的婚戒,一起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合拢眼帘,一头栽倒。
那只白蝠在空中变成背负双翼,白发白眉的男子。他走到床头柜旁取走那对婚戒,思考片刻,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中年男人的额头上,开始为这具躯壳编写人格。
数息之后,中年男人睁开了双眼。他从床上坐起来,对王暝点了点头。
“你好,王暝,在下王暝。”
王暝亦是矜持回礼。
“你好,王暝,我是安阳君。”
中年男人盯着王暝漠无表情的脸看了很久,突然乐出了声。
“谢了啊,安阳君。幸好你没给我留下与妻子一起度过的记忆。”
“这是好事吗?”
王暝的出发点仅是不能容忍有人拥有他与苍筠所共度时光的记忆而已。
“这当然是好事!你现在没了情感所以体会不到,但我还有完整的情感,如果让我冷不丁失去一辈子都与之共度的人,我肯定会受不了这个打击,早就崩溃自杀了。”
中年男人洒脱笑道,他好奇地打了个响指,于是时间暂停,世界骤然陷入黯淡的灰色之中,仅有中年男人和王暝依旧有着色彩,能够活动。
“这就是造物主特权?厉害啊。”
“这不是完整的造物主特权,你的本质承受不了完整的造物主特权,只有最基础的应用,大多用于控制时空,修改世界线。”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时空啊……你说我要是利用这个特权把时间倒退回小时候,是不是还能再遇到……”
那个名字在中年男人喉咙里转了三圈,但他还是想不起来,王暝做的可真绝,就连名字都没给他留下。
中年男人最后只能苦笑道:“再遇到她?”
“不可能。我和她都是本质高于这梦境世界的存在,独立于这里的时间轴之外,她消失了就是真的消失了,无论你怎么重启,如何追寻都不可能再见到她,包括她存在的一切痕迹在内。”
王暝沉默片刻。
“这是你的世界了。从此以后与我再无瓜葛,叙别梦这个名字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换掉,保护好你的家人,活出你自己的人生吧。”
“好,我记得了。”
中年男人对他肃穆地点点头,王暝亦是对他回礼,展翅欲走。
而就在此时,中年男人叫住了他。
“诶,安阳君你等等。”
王暝收拢翅膀:“还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揉着脑后的肿包,龇牙咧嘴地说:“反正你走之后我是要重启世界的,不如回去跟爹妈摊个牌吧?他们回头就忘了。”
“那还有什么摊牌的必要吗?”
“你看,他们好歹爱了你那么多年,不管你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但这份爱不应该被辜负,也不应该被忽视对吧?”
王暝想了想,无言颔首。
“有道理,我回去一趟。”
他一步踏出,穿越空间。
中年男人下床去冰箱里翻找冰块做冰敷去了,他发现安阳君没有骗他,这间房子里,他的家里,完全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仿佛他这近四十年的人生全部都是自己过得一样。这样也好,非常贴心,不至于让他因为感觉或习惯而体会到不属于自己的悲恸。
这让中年男人有些过意不去。
因为他骗了王暝。
他根本就没准备重启世界。
男人从冰箱里翻出一瓶冰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打开电视开始看新闻。
“国泰民安啊……说起来我也快四十了,是不是该考虑去相亲啊?不然再过个十几年,孩子都生不出来咯。”
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快四十岁,但我可以找十四岁……算了这个太变.态……我可以找二十四岁的女朋友啊!有道理!”
中年人笑着一拍大腿,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啤酒。
王暝直接出现在了家里,此时王爸爸和王妈妈正在家吃午饭看电视,以他们的工作量这个时间段其实并不可能如此清闲,但是王暝需要他们此时此刻身处此地,于是他们就有了时间。
二老看到一个白发白衣,背负双翼,完美版本的自家儿子凭空出现在房间里,双双怔愣当场,然后王爸爸开始揉眼睛,王妈妈则疑惑地继续盯着王暝看了半晌,然后突然伸出手去,用力掐了王爸爸一把,把王爸爸痛了个激灵。
“我去,你干什么?”
“老王,我好像看到咱儿子飘在天上了,我寻思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就掐掐你。疼么?”
王爸爸揉揉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眼漂浮在空中一言不发的王暝,点点头。
“疼。要不是真疼,我还以为自己才是做梦的那个。前段时间体检视力也没问题,咱俩同时产生幻视,幻视出同一个影像的可能性又微乎其微,还没想儿子想到这个份上,所以……”
王爸爸转头,认真地来来回回打量王暝三四遍,终于问道:
“你是王暝吗?”
王暝缓缓颔首。
“嗯,很好,能交流。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是我们的儿子吗?”
“曾经是。”
那双如同无底深渊般能够吞噬光线的眼睛平静地一一看过王爸爸和王妈妈的脸庞,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原本父母的模样了,只剩下大体的印象,所以这两张脸究竟是不是他父母的脸,他也不清楚。
他也不在乎了。
“或者说,我曾经扮演过你们儿子这个角色。”
“也就是说,你不再是了?”
王暝点头。
“那你这是羽化飞升了?”
“不,这才是我原本的模样。这个世界只是我的一场梦,我仿造记忆中自己原本的世界创造出的新世界。但现在,我不需要这个世界了。”
王爸爸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无奈叹息。
“老婆,快出来看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