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筠看着王暝不舍的模样,主动伸出自己纤细洁白的玉手,把王暝宽大而五指修长的手按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王暝。”
“十几年而已,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我等得起。”
王暝迷茫地瞥了苍筠一眼,没有坚持,顺从地把手放下。
随着举起的手被按回去,周遭的影像开始倒流,少年人的身形亦是随之缩小。直到最后,两个六岁儿童站在小学的走廊上,身后教室里传出嘹亮的哭声。
王暝不再以戏谑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感,他靠在墙壁上,神情呆滞,继而落寞。
“我……看到了。我还以为我早就忘了,但我其实没有,我还记得他们,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经历的生活……是了,我做这场梦,其实并不是想和他们告别,只想看看他们,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他们,但哪怕只是我记忆里的他们也好。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所以才不得不与他们告别……”
王暝说着说着,乌黑的大眼睛里滚出泪珠来。如果是原本的他做出这种模样还要让人怀疑究竟是真是假,毕竟妖怪贤者凶名在外。但现在的六岁儿王暝面无表情地哭泣起来,只让人觉得可怜又无助,让人想把他抱在怀里。
苍筠就是这么做的。
她温柔地抱紧王暝,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没有说话。
王暝的泪水越发汹涌,哭声越发肆无忌惮。在苍筠的世界里,他是残虐无道的盖世妖魔,是生灵敬畏的妖怪贤者,是占据商都的安阳君,在众人、敌人、亲人的眼中,他不会哭泣,即便是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也不曾哭泣,即便是他视如己出的子受夫妇去世也不曾哭泣,即便得知自己最为宠爱的女儿想要杀死自己也不曾哭泣。他唯一一次流泪是在苍筠的看顾下,梦见了曾经的亲友时。
而这里,是无人知晓安阳君的世界,是他怀念往昔而做的梦境,身旁有他相依为命的伴侣。王暝心中压抑许久的迷茫、痛苦、悲伤与恐慌终于可以以一个普通且正面的方式宣泄出来,这就是为什么苍筠没有打断他。对许多生物而言,哭泣是最好、最无害、效率最高的解压方式,苍筠知道王暝其实是个情感丰富细腻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他舍弃了太多。
不过没关系。
她抱着王暝,在心中想道。
这是个很安逸的世界,我愿意在这个世界里陪着他把他抛弃的东西一一找回来。
苍筠垂下眼帘,目光暗淡。
这也是我能陪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等着王暝哭的差不多了,苍筠才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镇压哭嗝。
“好些了吗?”
“好、嗝、好多了。”
王暝也不顾及形象,眼眶通红,用纸巾擤了擤鼻涕。
“你看到我将来的样子了吗?喜欢那个样子吗?毕竟我自己没看到嘛。”
苍筠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害怕惊吓到王暝一样。
王暝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很快。毕竟这只是因为他猝不及防的见到那些,情感突然冲破阈值才导致自己如此失态,在那漫长的生命里,他就算不想接受现实,也早就不得不承认现实了。
他微仰起头,细细回想。
“看到了。如果用词语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高挑、纤细、坚韧、精致、伶俐。”
“我很喜欢。”
王暝半闭着眼,对苍筠坦然而笑。
“其实只要是你,我就一定会喜欢。”
“我知道。”
苍筠回以温暖的笑容。
她其实都知道,无论是自己的样貌究竟是什么样子,还是不管自己的样貌是什么样子王暝都会喜欢这件事。
在时光倒流前的最后一刻,她从王暝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而她从始至终都十分清楚,经过这么多年的陪伴后,王暝早已无条件喜欢自己。
但她就是想听王暝亲口说出来,这和自己知道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王暝大抵没说错,她真的是被这具人类身躯影响了。
但王暝也说了,这就是自己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会有的躯壳。
那就也还是我自己的想法。
苍筠觉得有一股暖意从心中涌起,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她笑眯眯地看着王暝,开口问道:
“你这么来回调整时间摆弄历史,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王暝无所谓地摆摆手。
“没有问题,顶多不过是灵魂强韧感官敏锐的人可能会产生许多既视感,但他们又无法证明,也无法改变,更没法剖开自己的脑子看看,最后还不是只能搞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科学结论,让大家以为只是自己的联想能力太强,思维太过发散而已。”
“那就好。”
上课铃响。
苍筠抬头看向那正竭尽全力羊癫疯般抽搐着自虐的金属铃铛,握住王暝的手。
“我们回去吧。看你这眼眶红的,就算倒打一耙说是人家欺负你估计都有人信。”
“你也太小瞧我了,就算我没意外哭这一场,老师也都会信我不信别人的。”
正如苍筠所言,十几年对于他们而言,犹如白驹过隙。
小学、初中、高中,王暝和苍筠始终都是同学,又是同桌。苍筠曾经劝说过王暝参与曾经朋友的生活,她知道他有一位友谊时间超过六年的老朋友,但王暝拒绝了。他只是在冷眼旁观,从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中寻找过去的影子。他执意如此,那么苍筠也不会强求,对她而言世上本就没有比王暝更加重要的存在,只要王暝愿意,那就可以。
王暝变回了苍筠记忆中熟悉的模样,相对而言稍显稚嫩。苍筠也成为了过去曾在王暝眼中惊鸿一瞥的身形,高挑纤细,精致白皙。随着青春期的到来,王暝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过苍筠以仍在生长期并未成年为由掐灭了王暝的坏念头,即便王暝以“我来帮你促进成长”为由也绝不松口,让王暝也没什么办法。
他虽然为所欲为,但总不可能逼迫苍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