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兴。但我更想和自己真正的爹妈……分享这份高兴。”
王暝一身酒气,举头望月。
“我好想家啊,苍筠……”
“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他醉眼朦胧,含混不清地唱起歌来。
苍筠摸了摸王暝的头。
“好啦,我知道你唱歌好听,不过在外面就别唱了,回家再唱,好不好?”
“好……好,回去我唱给你听。”
“嗯,唱给我听。”
苍筠把王暝更用力地抱了抱,防止烂醉如泥的他掉下去,然后加快步伐,回到家中。
婚后生活与婚前没有任何变化,而时光飞逝,转眼间,弱冠之年的人们也即将迈入不惑,父母抱孙子的渴望也逐年增长,只不过每次都被他们糊弄了过去。王爸爸还曾经非常严肃地找王暝谈话,问是不是他们两个谁患有不孕不育,小年轻不要不好意思,有病就治,谁还没有点大病小灾的,搞得王暝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干脆摊牌,坦言自己不想要孩子。
王爸爸知道之后久久沉默不语,抽了很多烟,看起来老了很多,但最后还是表示你们年轻人的人生,自己做决定。爸爸妈妈都老了,将来还能靠你们照顾。但你们要是不要孩子的话,等你们老了,谁来照顾你们?
认真来说,王暝也还是挺感动的。他清楚老一辈对于血脉延续这种事情看的很重,然而父母还是更加在乎他们,尊重他们的决定和意愿,王暝这种尊重他人意愿的良好习惯果然是遗传自家庭。
然后王暝就留下一句“不用担心”,离开了。
岁月在王暝与苍筠的脸上都留下了痕迹,王暝单纯是因为凡人之躯寿数有限,而苍筠则是在配合王暝,就算她现在的修为甚至不如本体,但想要保持容颜不老也还是很简单的。他们总体上与过去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眼角出现些许鱼尾纹,皮肤也不如过去好了,但灵魂依旧年轻,彼此恩爱无比,羡煞旁人。
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与其说是在享受人生,不如说他们是在与苍筠的命数赛跑。在平安喜乐的表象下,是被王暝掩藏起来的焦虑与不安。
直到有一天,不安终于化作了现实。
“王暝,我们得回去了。”
某天醒来,苍筠扭头对王暝如此说道。
王暝神情当即僵硬起来,他沉默片刻,在手中创造了包香烟摸出一根点燃,用力吸上一口,随后便咳了个昏天黑地。
他不曾抽烟过,本身自己就不喜欢烟味,再加上苍筠对烟草茶叶这种植物尸体的加工制品相当抗拒,所以王暝一直都没有碰这些。
一口烟下去,王暝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紧,肺里火辣辣的发痛,不可抗拒地咳嗽起来,咳得眼眶发红,难以抑制地流出眼泪。
“不会抽烟就别抽了啊,对身体又不好。”
苍筠伸手拿过王暝指间夹着的香烟将其捻灭放在床头,轻轻拍打起王暝的后背,缓解他的痛苦。
很久之后,王暝才终于制止住了咳嗽,他红着双眼看向苍筠,脸上有两道湿漉漉的斑驳泪痕,沉默片刻,沙哑地说道:
“好。”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知不知道?我们回去吧。”
王暝缄默颔首,动用自己的权限送走了苍筠的意识,随后从梦中醒来。
四十岁中年男人的身躯当即“咣当”一声向后倒去,脑袋砸在床头上。
沉睡于深渊之底的王暝猛然睁开眼睛,这持续了近四十年的美梦终究还是被打断了。
【是~这样吗?】
由于深渊之中除去自己外什么都没有的缘故,黑暗始终都在关注王暝,所以现在王暝醒来它立刻就注意到了。然而王暝没有那个心情去和黑暗交流,他一言不发,直接握着手上的苍筠指环跨越空间,回到苍筠本体身旁,徒留黑暗。
它向着王暝原本所在的地方伸出触须,小心又怯懦地碰了碰,确认王暝已经离开,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是…这样吗……】
它失望又落寞地收回触须,但还是为王暝留下了他的位置。
黑暗已经被王暝抛诸脑后,他出现在苍筠身旁,收回自己的分身,告诉了身处安阳的王灵和王绛这般噩耗,让她们尽快赶来。
王暝站在苍筠身旁,伸出没有皱纹,如玉无瑕的手掌,将掌心轻轻贴在苍筠的竹身上,抬头仰望,神情悲伤。一阵料峭寒风吹来,将王暝白衣的下摆吹得飘摇不定。
“别这么仔细地打量我啊。”
苍筠的声音中并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充满坦然,隐含无奈的笑意。
“我都老啦,不好看了。”
正如所言,苍筠的身上已经浮现出了大片大片的枯黄痕迹,甚至占据了表面的一半。枯黄与翠绿纠缠在一起,斑驳又杂乱。
王暝张张嘴,涩声说道:“我又不清楚你们植物的审美。”
“那你觉得这样漂亮吗?”
“你漂亮,但枯痕不漂亮。”因为它代表着死亡。
苍筠得意地摆动枝叶,发出沙沙声。
“我就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我的。可是王暝,衰老与死亡也是我的一部分,也是我啊?”
“对你而言或许是衰老,但对我来说,这叫做失去。”
他落寞地收回手。
“不会的。”
苍筠温言说道:“你不会失去我的。”
王暝苦笑两声,笑声中满是悲怆。
“是吗?那你要如何留在我身边?”
“山人自有妙计,玉纸伞给我。”
王暝唤出这由云梦泽水气凝聚而成的纸伞,松开手。任由它被苍筠的法力牵引着融入竹身之中。
“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我没有修炼天赋,也没什么战斗能力,神通更是只能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这样的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帮助你呢?”
“我想啊想啊,在看到你用枯死的同胞当拐杖使的时候突然想通了,把我自己炼制成一件器具不就好了吗?毕竟我除了这具躯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