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看了余幼微一眼,驿站就在眼前,薄暮里黑沉沉一片,说:“是道门术法。有人施法,在运输队伍走过之后,将附近的积雪吹了过来,阻塞官道,用来拖延我们的行军速度。”
于文河神色一凛。
张虎也是变了脸色,看向余幼微,问:“少东家,白泽少侠所言?”
余幼微点头,轻笑,道:“白泽公子在道门术法上的造诣果然玄妙,幼微佩服。”她看向不远的驿站,说:“不出意外,今夜他们就会动手,就在这里。”
“那这驿站,我们住也不住?”张虎问。
“住,为何不住?”余幼微轻笑,“玉城孙家,还不至于吓得我们连驿站都不敢住。南域十世家被世子踏平一家,还剩九家。如今九家精锐都在渭城与大公交战,玉城孙家即使留了后手,其兵力也不过数千。”
“数千?!”张虎惊了,“我们人数不过三百,还要保护马车,如果玉城孙家数千人马冲过来,我们怎么防?”
“他们还要守城,不可能出动所有人手。”于文河倒是冷静,“你以为陆掌事镇守河阳城是什么目的?六城但凡谁敢出兵,陆掌事那边必然剑指兵临,破城而入。”
“于校尉言之有理。”余幼微点头,“玉城孙家不敢闹出大动静,大规模人马出城,陆谦必然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从而兵临玉城。如今的形势,六城除了渭城,谁敢出城,陆谦就打谁。所以这次玉城出兵,最多百数。”
“南域七城,除了河阳在侯爷手中,其余六城都是世家把控。”张虎问,“如今渭城被围,世家主力都在渭城与大公交战,怎么五城余力反而不敢背水一战,出动全部兵力包抄大公后方呢?陆掌事镇守河阳,可他一人之力,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灭了五城余力?”
“五城兵力全出,陆谦自然打不过。”余幼微说,“世家百年基业,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你别看世子马踏杜府,明面上灭了杜家,可杜家但凡还有人在,此战过后,如果世家胜,他们愿意,杜家依然可以复兴。只是复兴,杜家从此以后也不再能与九大世家并列。”
“那为何?”张虎欲言又止。
“呵呵,不敢啊。”余幼微说,“世家主力确实都在渭城,可即使这一战渭城破,世家主力全灭,他们依然是各城大家。可拼尽全力,如果全灭,那就真玩完了。”
张虎若有所思。
“退一步来说,他们都在等。”余幼微轻笑,“此番南域世家集结兵力,摆明了是要对付河阳城。如果没有邯郸那位撑腰,他们敢揭竿而起?世家都在等,保存根基,等邯郸的那位兵出虎牢关,剑指河阳军营后方。”
可惜暂时是等不到了。
余幼微眯起双眸,五天前邯郸传来的消息,南下大军将领,燕国大司马王朗军营遇刺,刺客伏诛,可大司马也因此受伤,卧病在床,一病不起,大军在桃州驻扎,无法前进半步。
司徒何宗棠听闻消息,暴跳如雷。他心知多半是王朗在作鬼,可王朗人在桃州,天高地远,他根本没法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朗拖延军旅南下时间。
这就是袁哲给谢玄的答复。
何宗棠接到消息的当夜,怒气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喃喃自语:“天亡我世家,天亡我世家!”
余幼微带人进了驿站,三百军士无法安置,一半在驿站安顿,一半在驿站外驻扎。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驻扎的人马把帐篷扯了起来,生起篝火。今晚倒是不用他们自己煮饭,驿站的人提前接到消息,备下了百人餐,驻守驿站外的人马轮番进驿站里面吃饭,分三批。
于文河和张虎各自去了自己的队伍,余幼微照旧叫上白泽一起用餐。
驿站的军士将饭菜端到二楼余幼微的房间,少女关上门窗,将房间所有的灯都点上,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今晚玉城刺客的目标必然是我们押送的药材,你已经有对策了?”白泽坐在木桌旁,看着余幼微落座,问她。
“对策?”余幼微嫣然一笑,“哪有什么对策,我告诉张虎和于文河,来了便杀,如此而已。”说着,夹了口驿站准备的菜肴,尝了尝,蹙眉,“真难吃。”
“你这对策,当真简单粗暴。”白泽如此评价。
入夜,子时。玉城孙家的死士距离驿站百丈远时,余幼微轻轻睁开眼眸,素手一抚,木桌上焦尾赫然出现。
白泽收起《浩然正气剑》,看了那个临窗而坐,将要抚琴的少女,问:“来了?”
“呵呵。”余幼微轻笑,却不回答,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百鸟朝凤》如何?”白泽半真半假地问她。
余幼微一愣,笑了起来,说:“公子为难我了。这首曲子是琴道名家蔡邕的成名曲,难度之高北境已经百年未再出现,幼微如何会奏?”
白泽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推开窗,风雪漫天,室内灯火被劲风吹动,隔着灯罩依然单薄地摇晃起来。
“不过公子既然想听,幼微可以学。”余幼微忽然说,白泽回头看了她一眼,眸深如海,又是把余幼微整得一愣,秀眉轻蹙,不知在思量什么。
“好。”白泽说,翻身出了门窗,足尖在驿站第二层勾檐上一点,轻身翻上驿站顶层,站在被积雪覆盖的青瓦之上,俯瞰脚下的雪景。
百丈之外,圆月低悬,月色清冷,却也昭示了这场雪的诡异。有月亮,就不可能下雪,可驿站附近百丈的范围,雪就是下了。
“道术。”白泽深吸一口气,冷风掀开少年一身黑袍,满头黑发在风中凌乱,腰间双剑露出衣袍一角,被白泽单手按住。
驿站外,营地的篝火噼啪燃烧,却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吹得几近熄灭。张虎和于文河已经接到余幼微的提醒,见此异状,立马警惕起来,招呼各自人马将运载药材的马车保护起来。
埋伏不久的玉城刺客动手了,只听风雪中肃杀的弓弦崩动,白泽倾耳一听,弓弦震动一百零八声,箭矢破空的声音紧跟而至!
“嗖嗖嗖!——”
“盾手!”于文河第一时间指挥轻骑兵举起手中圆盾,抵挡第一轮箭雨。
箭雨从正面袭来,呈圆弧状,抛射上空,落地声势惊人,如黑色暴雨泼头而来。
雇佣兵那边反应不及时,立刻有将近十人命丧箭雨之下,被长弓威力巨大的抛射弓箭钉在驿站外的地面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箭矢破窗而入,将驿站门窗射得千疮百孔。余幼微临窗抚琴,面无惧色,琴声悠扬之间,泼面而来的箭矢仿佛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被弹飞出去。
“啊啊啊!——”
一百轻骑身披轻甲,可也有人在密集的箭雨中受伤,两人直接被流箭穿透身体,眼看是不能活了。
“三箭齐发。”白泽站在驿站顶层,注意到箭雨如此密集的奥秘,原来是玉城那边的人马开弓引箭,一人一弓却直接引了三支箭!
驿站顶层,第一轮雨箭被白泽一记圆舞,运剑如风,全部挡下。只是遭殃的是屋顶,此刻青瓦之上已经密密麻麻插了十几根长箭,箭尾羽毛还在兀自颤抖,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准备,”玉城指挥下令,刺客再度引箭,还是三箭齐放,“放箭!”
“掩护!”于文河和张虎下令,可第二轮箭雨来的太快,有人来不及找掩体,又有十几人命丧箭雨之下。
“准备,”玉城指挥再下令,“放箭!”
第三轮箭雨冲上夜空,俯冲而下。这一轮箭雨数量明显少了很多,城主府守备军和雇佣兵或退缩驿站,或找到掩体,倒是没有多大伤亡。
可最后一轮箭雨要的就不是杀人,而是压制。因为借着这个空隙,玉城的刺客已经发起冲锋,直奔驿站而去,夹着漫天风雪,目的很清晰,就是那些运送药材的马车。
白泽在等,余幼微也是。可有人等不了。白泽已经察觉到驿站所在的环境又在变化,那种变化远超自然演化本身,速度极快。
“轰!——”
那简直不是风,而是暴雪龙卷。狂猛的气劲从四面八方吹来,驿站门窗一瞬间告破,有人猝不及防,被直接掀翻在地。
拉着马车的马匹被突然的大风惊扰,纷纷叫了起来。偌大的马车被四面暴雪龙卷吹得摇晃,最靠前的一辆马车车轮当场被摇晃剧烈的车身摧毁,塌在雪地里。
白泽顶着狂风,黑袍几乎是想拽着他上天。余幼微还是神色淡淡,素手轻抚琴弦,三叠琴声,刺入来势浩荡的风暴,竟如游龙归海,顷刻之间将四面狂风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