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大海么？”

　　十分邋遢的胡茬，胡乱剪了剪的头发，看起来还算齐整不过十分老旧的军服，以及那只有常年吸烟才会留下的烟草味道——这就是面前这个向立花雪提问的男人的形象。

　　“喜欢哟。”

　　不过，虽然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都符合妈妈说过的那种中年颓废大叔，少女还是很开朗地回答道。

　　“阿雪最喜欢大海了！”

　　望着在二人眼前的海中缓缓驶过的战舰，立花雪闪烁着星星眼道。

　　“好想和这些战舰一样在大海上畅游啊……真是好帅气的不是吗！”

　　“……”

　　男人看着少女闪烁着光芒的双眼，不自觉地别开头去，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少女所喜欢的大海。

　　阴沉，死寂，还有股特殊的臭味，无论怎么看，男人都没办法将面前这摊子臭水和少女眼中那个闪闪发光的海洋联系起来——即使它们实为一体。

　　于是，分不清是恶意还是疑惑，男人追问了一句话：

　　“即使它夺去了你的一切？”

　　兴奋的表情在一瞬间从少女的脸上离去，顺着男人的目光低下头，少女看到的是自己盖着毯子的双腿……以及在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借以自由行动的轮椅。

　　“夺去他们的，是深海……”立花雪沉默了一会，再一次抬起头来，而一如刚刚那样，少女的脸上所拥有的依旧还是那灿烂的，充满阳光的笑颜，“而不是这片海洋。”

　　没错，夺走我的一切的凶手，并非这片我所热爱的海洋。

　　在心中这样默念着，立花雪的思绪已经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从很小的时候，立花雪就知道，人类与深海是死敌。

　　正因为深海的出现，大海的恩惠被夺走，世界被重新分割成封闭的小块，人类重新回归了大航海时代以前的黑暗当中，只能够抱着仅存的技术残渣苟延残喘，依靠深海的施舍而度日。仅仅不过是百年的时间，大海从被赞颂的生命的母亲变成了如今让人类畏怖恐惧的死亡之地，沿海的发达城市变成了一片片无人的废墟，讲述了无数浪漫邂逅的海滩成了寂寞的荒野，世界从浑然一体重新变成一个个被隔离的孤岛，或许在欧亚大陆或者美洲大陆上的国家还可以凭借陆地上的资源来继续发展，但是对于这个连粮食都需要依靠进口来维持的国家来说，却无疑已经被判了死刑。

　　如果没有那些少女出现的话。

　　和钢铁的舰船签订契约，抛弃自己作为人的姓名与未来，选择与钢铁的造物同生共死，以稚嫩之躯迎接铁与血的考验，在战火与死亡的夹缝中耗尽全部的人生，所为的仅仅只是借助术式的力量让复古的战舰获得与深海一战的实力……背负了如此命运的少女，被称为舰娘。而这些在水平线上战斗着的少女与她们的搭档，成为了维系人类存亡的唯一依靠。

　　渐渐地，在无数的少女的奋战与牺牲下，人类逐渐夺回了沿海，重新恢复了航路，尽管在深海的骚扰下完全没有可能保持如百年前的繁荣，但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饥饿而死去，不会有人因为恐惧而掀起骚乱。在少女们的奋斗下，混乱的时代终于结束，虽然距离最后的胜利还十分的遥远，不过，现在的人类，至少是怀着希望而非是充满绝望地前进着。

　　而对于今年刚刚升入小五的立花雪来说，正是借助于少女们的奋斗，热爱大海的她，才可以和同学们一起来到曾经是禁忌之地的海边，与自己所热爱的海洋近距离的接触。

　　“这里便是横须贺海战英魂纪念碑，在这个纪念碑上所铭刻着的，都是在百年的时间里，为了守护大家而牺牲在与深海的战场上的英灵之名，如果没有她们的牺牲，就不会有我们的今日……”

　　跟随着老师向着慰灵碑送上花圈与敬意，立花雪拉着自己的亲友们来到观光台边，隔着栏杆与好长的一段断崖望向并不遥远，但是也并非近在咫尺的海面。正好那个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自于东方的光芒将眼前的海洋变得亮晶晶的，就好像饰品店里的蓝宝石，想让人好好地藏在手心，不让别人拿走。

　　当然，大海是没办法拿走的，立花雪不能，深海也不能。

　　望着拂晓的水平线，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小孩子们经常会进行的讨论——长大了之后要做什么？而往往，这类的讨论所得出的结果都是会让人会心一笑的。

　　不过，在周围不断响起着我要成为科学家，我要成为舞蹈演员之类的童稚之语的时候，望着大海的立花雪，忽然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我要成为舰娘。”

　　因为我热爱这片大海，而这片大海又非任何人所能独有，所以，我要成为舰娘，我要在这片美丽的大海上驰骋一生，同时尽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大家！

　　就像慰灵碑上那些前辈们一样。

　　怀着骄傲的热情大声喊着这句话的立花雪并没有注意到老师脸上突如其来的惊慌，背对着大海的少女更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在那拂晓的水平线上，浮现出了一排漆黑色的阴影。

　　仿佛就像讽刺一样，就在少女说出守护这个词汇的时候，轰炸，降临了。

　　视线在一瞬间变得混乱，耳朵里都是轰炸引起的耳鸣，上下左右似乎已经完全颠倒，疼痛和失重的感觉几乎就要夺走了女孩的意志。幼小的身躯在碎片与烈风当中不断地飞起又落下，就好像秋日里的枯叶一样，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力量，只能任由这死亡的洪流载沉载浮，而后在某一个瞬间被彻底的撕碎。

　　在那一刻，名为立花雪的女孩的世界，彻底的破碎了。

　　“横须贺事件”

　　在后日的记载与报道当中，是这样为发生在立花雪眼前的惨剧命名的。在深海突入袭来的袭击下，数万军民不幸死亡，另有万余人失踪，横须贺港设施完全被摧毁，驻扎军舰十去七八，几乎彻底打断了本来就已经元气大伤的海军的脊梁。据说事件后足足半年的时间里，依旧每日都有着失去家人的可怜人来到废墟上寻找自己的家人，但是却一无所获，只能黯然离去。

　　但是绝望当中一般也伴随着希望，在巨大的伤亡数目下，依旧有千余人在战火中幸存。虽然比起巨大的伤亡几乎可以算是不值一提，但是在这绝望的时刻，这千余人的存在，无疑意味着希望。

　　于是，仅存的千余人被大肆地宣传，他们被称作希望的孩子，被寄予过分的期待，人们虽然不至于将深海的罪过转移到他们的身上，但是却会将对于失去的家人的期望转嫁到这些幸存者的身上。但是，他们却忘了，那些同样经历过死亡与战火，在那炼狱之中挣扎着得到了生存机会的人，他们的身上，又背负着何等的负担与困惑？

　　于是，以曾经的新星将领，诸星弘彦的隐退为导火索，新的矛盾爆发了。

　　“你们是幸存的人，所以应该连带着死去的人门的份一起，变得优秀起来！”

　　人们是这样要求着幸存者的，但是他们看到的，却是颓废的，吸毒的，自暴自弃的，甚至于变成了暴力分子的幸存者们，过于巨大的压力让这些可怜的人扭曲了自己，彻底辜负了希望两个字的含义，成为了社会上最不稳定的那一群人。

　　于是，人们对于幸存者们的观感变化了。

　　他们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这是最开始的。

　　他们不配被我们所关怀！

　　而后，恶意开始蔓延。

　　他们是抢走了我们亲人的生存机会！

　　最后，化作毫无遮掩的发泄与混乱。

　　他们是灾星，他们不应该存在！

　　被压抑了的怒火在蔓延开来的时候，绝对只会成为更具毁灭性的灾难，在高举的正义的大旗下，毫无道理的霸陵蔓延在了幸存者的身边，他们被排斥，被唾弃，被歧视，被侮辱，而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帮助他们说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而这其中，更是以立花雪的处境更为艰难。

　　也许是幸运的，虽然在横须贺港事件中遭受了重伤，但是立花雪却是当时在参观横须贺港的整个一个学校的孩子当中唯一一个幸存的人。而到了如今，这份让立花雪的家人感到无比庆幸的幸运，却成了这个女孩最大的不幸。

　　“扫把星！扫把星！”

　　学校里的同学们这样说着。

　　“恶魔，肮脏的家伙！”

　　街坊邻里这样说着。

　　“交出被你所吞噬的生命！”

　　自诩为正义的人士这样在家门前叫嚣着。

　　杀人犯！偷走了他人性命的小偷！带来灾祸的魔鬼！

　　这样的叫嚣充斥着少女的生活，社会，学校，家庭，都肆无忌惮地在践踏着她的人生，毫无顾忌的侵犯着她的尊严。

　　即使灾难使她永远地失去了双腿的知觉，即使伤痛的折磨从来不曾离开少女的身躯。但是周围的人都对此视而不见，他们只知道发泄自己的愤怒，宣示自己的正义感，以大众的名义行使着被唾弃的暴行。

　　直到现在，也不曾停止。

　　“无聊的文字游戏，”对于少女的回答，男人嗤之以鼻，“不过这些无所谓……你的病症，是融合病例吧？”

　　“嗯。”立花雪点了点头，“医生说，这样的病，很难治好。”

　　融合病例，是在横须贺港事件之后，在少数幸存者身上出现的新型病症。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在事件中遭到了深海炮击的伤害，体内被射入了深海弹片——而这些弹片却并非仅仅是普通的金属，他们就仿佛是活物一样在人体中扎了根，不仅无法取出，反而还在飞速生长着，就好像寄生虫一样夺走了伤者的身体机能，最终导致病例患者衰竭死亡。

　　男人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病例有八份，但是很遗憾地，其中七份都在一年之内死亡，而幸存的那一例……

　　“立花雪，”男人转身面对着轮椅上的女孩，用郑重严肃的语气问道，“你刚刚说你热爱这片大海，是你的真心话吗？”

　　“当然！”

　　“那么，”伸手压低了帽檐，男人的声音稍稍低了些，“你愿意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海洋，以换取守护那些人的力量么？”

　　……

　　男人的问题并没有马上获得答案，当然，男人本来也不曾期望过肯定的答案。毕竟，即使是他自己都对于那些躲在内陆的蠢货有着怨恨的情绪，眼前这样小的孩子，肯定是更加痛恨那些蠢猪的吧……

　　“嗯！”

　　就是嘛，她肯定会……什么？

　　“我愿意！”少女将轮椅转过一个角度，同样正对着男人，抬着头，用坚定的表情回答道，“阿雪，愿意成为舰娘！”

　　“即使以后半生为祭品，即使从此抛弃人类的身份，即使那些人在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你，破坏着你的生活？”

　　“即使如此！”立花雪道，“我也愿意！”

　　“……为什么？”

　　浮云忽然散去，阳光洒落云间，少女原本灰暗的面容忽然变得光芒四射，那双瞳孔当中也闪烁起了如若星辰的辉光。

　　“因为，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存在向阳之地的。”

　　在那一瞬间，名为立花雪的少女坚信，自己在眼前那个阴沉的男人脸上，看到了属于笑容的弧度。

　　“那么……拉住我的手……”男人弯下腰来，伸出了带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在上面，代表着铭刻法术的符文正在闪闪发光，“我以诸星弘彦的名义，欢迎你的加入，立花雪，从今日开始，你就是阳炎型八番舰，雪风的契约者了！”

　　在拂晓的水平线的见证下，名为立花雪的少女伸出手来，与男人的手相握，交换了一生仅此一次的誓言。

　　“是，雪风，会守护大家的！”

　　PS：弘彦篇外传，作为三位重要角色之一的弘彦，所拥有的过去十分黑暗，这片回忆录揭露了，那曾经不被提起的六年中，弘彦的记忆。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