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点头:“过了这么多年,所有人的模样都不同了。除了我那宿命的冤家,也就是我爷们儿,在这场子里,我唯一认得的故人,就是傅神医。
这些年,我数世为人,忘了自己曾有过多少身份,但当时被我头一个吃进肚子的男人,无论哪一世,都会和我纠缠不休。在海上,他对我是极好的,处处呵护我。
而鬼王宴上,我却因为贪图长生,没有将那二两鱼尾留于他分食。回想起来,那倒是做对了,起码他不会像我这样一直生不如死。”
我说:“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恨你,每一世和你在一起,都会变着法的糟践你。而你,认为自己欠了他,无论他怎么对你,你都逆来顺受,都对他相待如初。”
“难道不应该?”
“应该。”嘴上这么说,我却微微摇头,“可反过来想,如果当初得到赏赐,参加鬼王宴的是他,你,现如今又会是如何结果?”
七姑叹了口气:“怕是也和如今一样,只是换了我糟践祸害他生生世世。尊主,你早料到会是这样,对不对?
正是你知道茫茫大海之上,相知相守之人,比寻常夫妻情侣更难彼此割舍。所以,你只需要予一方长生,他(她)们被自己吃了的另一半,也会因为执念,和他(她)生生世世纠缠。
放不下,舍不得,愧疚和情分,就成了我们这七十二人永生永世的枷锁。
尊主通晓阴阳,即便我们也熬得人老成精,遁走他乡甚至异国,你也能随意抓来我们的伴侣,通过双方之间千年来的纠葛执念,轻易找到我们每一个人。
尊主,您的手段,阿七佩服。”
七姑话锋忽然一转:“阿七是女子,活得难受,但还是更多的想对自己的男人好。恨你,却只是一时间千年记忆回归,想起了这些年的悲苦是拜您所赐,所以,我才一时不自量力,对您起了杀念。
但是,傅沛不同。我之前虽然也有些浑浑噩噩,但时不时,脑子里会浮现出一些当年的零星画面。就比如见到傅沛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他是傅沛。
而傅沛,他似乎完全丧失了以往的记忆,原本高明的医术,在他口中说来,也是家传。
尊主,我说这些,您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点头:“嗯,如果他也吃了鬼王鲨,遭遇大致和你相似。和女人比起来,男人的情感更激烈,对于仇恨之人,也会更果断坚决地付诸行动。如果他忽然间记起往事,记得他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他会竭尽全力想宰了我。”
“嗯。”七姑似笑非笑,“尊主这次转世,年纪还轻,手底下的功夫,对付我当然绰绰有余。可是,傅沛不光是您的随身大夫,还是和许佞不分高下的武将。”
“你怕我会死在他手上?”
“是。”七姑脸色一整,“你既然答应给我和我那口子一个解脱,就一定不会食言。我不会让你在履行承诺前出任何闪失。”
“所以呢?你有什么对策?”我微笑道。
七姑缓缓摇头:“只能是让他不要记起从前,那样,他就不会对你动杀心。”
我问:“还有多远?”
“到了。”七姑指了指不远处。
来到院外,大门敞开,还没靠近,就听里面传来一阵男人呜咽。
迈进院子,听得更清楚。
男人声音嘶哑,哭声中间或喃喃说着:
“说好了的,等我攒够钱,咱们就离开这儿的……说好了的,我带着你去大城市,带你出国……看最好的大夫……等你病好了,咱们就生俩孩子,一男一女,到时候,我就开着咱家的车,带着你们娘仨……”
男人语声悲戚,闻着动容。
虽然我头一次来这疯马场,却通过这声音,很快判断出了男人的身份。
断断续续地哭诉中,我听得分明,他这是配偶刚刚才离世啊。
右手的伤痛此刻已有些麻木,我有些犹豫,即便是求医问药,在这个时候,怕也是不合适的。
七姑似乎也犹豫不决,小声对我说:“傅沛的奇怪之处,还在于,他是场子里仅存的两个活人之一。而且,他一直不知道场子里多数都是亡魂。他一直都起早贪黑在外边赚钱,为的就是替久病在床的老婆娄阿蛾看病。但其实,娄阿蛾和我们一样,也已经死了多年了。”
“所以,他只是以活人的身份,生活在鬼魂的世界里。”
我正一筹莫展,突然间,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小阴月,而是一个成年女人的说话声。
“先生,您所说所为,我都听到,见到了。您和我男人的渊源,我也已经了解。我可以帮先生,达到此行目的,但前提是,先生也给我一个承诺。”
“你男人?”我心念电转。
我因为后脑遭受重击,导致双目失明。
现在能看见,是因为阴月临时作为我的左眼。
而为了能够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视线,我作法招来一只鬼,代替右眼。
这是右眼的女鬼主动开口,听她言辞间的意思……
“你是傅沛的女人?娄阿蛾?”
“嗯。”
“嗯?”七姑是不能够听到娄阿蛾说话的,她甚至不知道我身上存在着两个“异类”。
环顾四周,七姑道:“尊主,你看到娄阿蛾了?”
我瞥了她一眼:“如果我能够做的,你全都能,那就换我叫你尊主了。”
我把目光偏向一方,轻声问:“你想要我承诺什么?”
脑海中,娄阿蛾回应:“阿鲁一直都想孩子,他喜欢孩子,但因为爱惜我,一直没能够如愿。现如今,我想求先生,帮忙为他留下一双骨血。”
我有点懵:“什么意思?我帮忙?给你们留骨血?”
这种忙怎么帮?
跟一女尸?还是女鬼?
金刚尸我倒是试过,跟鬼?还留骨血?就算能留下,那也是我的啊?
跟付阿鲁(傅沛现今的名字)有毛的关系?
娄阿蛾低声道:“先生,我已身怀有孕六个月了。”
“什么情况?”
我更是懵逼树上懵逼果:“不是说你一直重病在床吗?而且你是鬼市里的……怎么可能?”
娄阿蛾似乎有些羞涩:“我虽然不是人,但我是真对阿鲁好,他想要的,我都想满足他。他怕我身子骨弱,不敢要。我……我就找一次,把他灌醉了,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