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黄般的初阳从云海里慢慢探出了脑袋,给右侧的低山烫上一道金边,左侧群峰耸峙,如露尖的竹笋,如青筋暴露的牛背,山势巍峨,雄伟壮观。一声声空灵的钟响在山间回荡,山顶的金佛在阳光的照耀下,向山下泼洒慈悲的佛光。这便是金佛酒店门前马来车往,络绎不绝的凭仗。
张小满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只野猴在树间腾挪飞跃,怔怔出神。抿了一口咖啡,又吐回杯内,撇了撇嘴,口感不是很好,毕竟冲泡的水温也是影响咖啡口感的关键因素之一。在这样的高山,能有一口热水就不错了,水烧到80多度就沸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将咖啡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张小满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中午12点半,是时候该出去吃饭,顺便到景区去溜达一圈。明天就该返程回去了,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两天,就在酒店里睡了两天。要是再不出去拍几张照片,一定会被还在A市上班的女友黄晓晓笑话,指着他的鼻子娇嗔几句“瓜娃子”。
其实,对于张小满来说,此次休假的目的就是睡觉。抛开平日的生活压力,甩掉那个烦人的童谣梦魇,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比腰酸腿疼地爬山欣赏美景好上不止百倍。这里的环境也没有让张小满失望,远离尘世的喧嚣,让人内心平和沉静。
望了一眼窗外山顶金光闪闪的大佛,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拿上手机和房卡,准备出门去拍几张大佛的慈悲宝像。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对面房间里传来一阵惊呼,微微地皱起眉头,张小满慢慢朝着对面虚掩的房门走去。
就在此时,虚掩的房门彻底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子搀扶着清洁阿姨,面色苍白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张小满对年轻女子有些印象,似乎是酒店的前台,满脸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前台双眼空洞无神,手指颤抖地指着屋内,支支吾吾地说道:“205房间的客人.....躺在浴缸里......死了......”
张小满愣了一下,立刻绕过前台和清洁阿姨,径直走进205房间浴室,果然看到一个男人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面色灰白。张小满蹲下身子,探出手指放在男人的鼻前,已经没有呼吸。又在男人的颈动脉上摸了一下,一丝微弱的跳动都没有,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摸着菜市场泡在水池里的死鱼。
张小满站起身子,细细地打量了一眼浴室内的情况,目光在浴缸旁光洁的地面停留了几秒,转身走出房间,对着清洁阿姨问道,“你刚刚打扫过浴室吗?”
清洁阿姨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一进去就看见那家伙......哪里有什么工夫打扫.....”
张小满摸着下巴,“这就奇怪了,”深吸一口气对前台说道,“立刻报警吧,另外,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人离开酒店。”
前台瞪大眼睛,“你是说那个人是被人.....杀死的?”似乎她也被自己的提问吓了一大跳,紧捂着胸口,一脸震惊地说道,“怎么可能,我们来的时候,房门是锁得好好的.....”
“进入房间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从房门进入,”张小满摇摇头说道,“现在只是一种猜想,不敢妄下判断。总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一切等到警察来了勘查过现场后再说。”
前台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下去打电话报警,然后将酒店的大门锁起来。”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忽然不让大家离开,总得跟客人们解释一番。而且,我还要跟酒店的老板汇报一下情况,可能暂时不会上来了,这里就麻烦你们了。”
清洁阿姨紧紧拽住前台的衣袖说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下去,我可不想待在这里,后脖子直发凉,太瘆人了......”
张小满将205的房门关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的。”
一个多小时后,酒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两辆警车和一辆白色救护车停靠在酒店门前,一位身形臃肿的中年警官从警车上走了下来,对着其他的警员吩咐了几句,转身来到酒店的大门,用力地敲了敲门。
前台早已恭候在大门旁,听着“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一条门缝,看了一眼外面一脸肃穆的中年警官,急忙打开大门,松了一口气说道,“可算等到您来了。”
中年警官扫了一眼大厅里嘈杂的人群,摸了摸肚子上的肥肉,嘟着嘴直切主题说道:“死者在哪里?”
前台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前一刻还鸡嘴鸭舌的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在二楼,205房间,我这带您去。”
中年警官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刻意大声对身后的两名警员说道:“你们俩留在这里,不准任何人离开,其余人跟我上楼。”
大厅里顿时又沸腾起来,抱怨指责声不绝于耳。两名警员老神在在地抱着膀子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两尊门神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中年警官在前台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盯着靠在205房门旁边墙壁的张小满,歪着脖子问道:“他是谁?”
前台小心解释道:“他是住在死者对面房间的客人,因为我要在下面守着大门,便拜托他帮忙看着这里,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中年警官拍拍肚子,赞许道,“做的不错,尸体是谁最先发现的?”
前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咽了一下口水,“是我和清洁阿姨一起发现的,因为已经到客人该退房的时间,又迟迟不见205客人出来,所以我就让清洁阿姨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中年警官来到205房门前,瞥了一眼默默退回自己房间的张小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砸吧一下嘴巴,指着房门对前台说道:“把门打开吧。”
前台从兜里摸出205的备用房卡,在门把手上刷了一下,扭动门把手推开房门。前台迈步走进房间,指着屋内门旁墙壁上插在开关里的房卡说道:“早上来的时候客人的房卡就一直插在这里,我没敢动,”将手上的房卡交给中年警官,“刚刚用的这张是酒店的备用房卡。”
中年警官翻转手上的房卡查看,果然在房卡的背面标注着“备用205”几个字,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说,这间房除了死者和手拿备用房卡的你,不会有第三人能打开,是吗?”
前台急声解释道:“我昨晚一直在酒店的大厅,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有监控可以证明。”
中年警官摆摆手,“别紧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情况而已,”走到浴室,看了一眼死者的情况,没有任何伤口,口鼻处也没有血渍,回头对着前台问道,“尸体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前台使劲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我和清洁阿姨一进来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没有动过任何地方。”
中年警官对着站在浴室门外的两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法医痕检组员招了招手,自己则直起身子从浴室离开。走到客房内,拿起床上死者的衣裤,中年警官仔细摸索起来,除了一个钱包和一把车钥匙,别无他物。将钱包和车钥匙放进证物袋,交给一旁的警员,中年警官走到床头柜旁,目光被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吸引。
拿起药瓶,盯着瓶身上的“高原安”几个字,中年警官眉头紧皱,难不成又是一个因为高原反应而猝死的倒霉家伙?中年警官将药瓶也放进证物袋,吩咐一名警员立刻拿回警局去化验。踱步走到窗边,打开推拉窗,一股寒风迎面灌了进来,中年警官伸出脑袋上下左右都瞅了一遍,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安装了防护栏,想要从其他房间爬进来根本不可能。
重新关好窗户,拍了拍手,扭动肥胖的身子,中年警官走到前台女子面前,认真地盯着前台的脸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打电话报警说的是有人在酒店被人杀死了,是吗?”
前台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
中年警官眼神刹时锐利起来,“为什么你会觉得这间房的客人是被人杀死的,有什么根据吗?”
前台眼神有些躲闪地说道,“也没什么依据,只是看他昨晚到酒店入住时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会突然死去的人,而且......他是被人杀死的这件事,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中年警官语调高了几分问道:“谁?”
“那人您刚才也见过,就是住在这间房对面的客人。”前台犹豫了一下说道,“虽说透露客人信息是不被允许的,可是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对面206房间的客人是A市德川大学的数学教授,在国内可都是闻名遐迩,年纪轻轻就获得过不少国际奖项。虽然他住在酒店里很低调,但还是被我一眼认了出来,我看过之前有关他的报道,印象深刻。想来,他应该不会是信口开河的人.....”
“不要随意相信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中年警官把手放在肥肚腩,忽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的样貌,眯起眼睛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前台一脸认真地轻声答道,“张小满。”
中年警官眼睛一亮,对着前台兴奋地说道:“快把他叫过来。”
见前台点头离开,中年警官长舒一口气,此刻终于知道刚才为什么看见那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他们本来就认识。在12年前,他和那个叫张小满的少年因为一些事情,可是成为了莫逆之交。
正当他心中充满了和张小满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的时候,一个年轻警员走了过来,在他身前站定,手里举着一张卡片说道:“老大,我在枕头下面发现一张卡片,有些奇怪.....”
中年警官接过卡片瞅了一眼,举在空中歪着脑袋左瞅右看,“一个狼头,什么意思?”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那不是狼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朝门口方向,中年警官也循声望去,只见张小满双眼死死地盯着中年警官手里的卡片,一脸冷峻地走了进来,从中年警官手里拿过卡片,翻转了一下,指着卡片上的图案说道,“这是一颗羊头。”
中年警官定睛一看,果然从这角度看去卡片上的图案更像是长着犄角羊头,啧啧称奇道:“嘿,真是有趣,从不同的角度居然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
“那是利用几何图形错视,”张小满解释道,“假定图形是投射在三维空间的多义空间,视觉对图形的判断就会闪烁不定,最多的例子就是现在市场上流行的一些3D画作。”
中年警官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道,“不愧是大学教授,懂得真多,又让我长知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期待地盯着张小满,“小满,你还记得我吗?我!马良!以前在D市东湖一中旁边派出所里的那个马良。”
张小满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目光始终停留在卡片上,叹息道,“不是我懂得多,而是我看过有人画过这样的图案,所以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其中的奥妙。”
马良没有在意张小满冷淡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张小满向来如此,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见张小满如此在意这张卡片,那便说明这张卡片出现在这里绝对暗含什么重要的信息,纵然马良平日有些不着调,此刻也知道眼前最紧要的还是案子,急忙追问道:“那个人是谁?现在还住在这家酒店吗?”
张小满面色铁青地摇摇头说道,“他不可能在这家酒店,”语气陡然一寒,“那个人很多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