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道路像是风平浪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穿过树林带出的沙沙细响,似乎在和谁窃窃私语。
那道人影再次闪现,浓墨一般的密林里顿时传出一声闷哼。
紧随人影而至的骆慈愣了一下,感觉声音似乎非常熟悉,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骆慈立即快速冲进树林,看着倒在一片血泊里的那个人,果然是他!白天才和自己有过长久的交谈,骆慈怎么可能忘记。
三步并作两步,骆慈来到血泊前,看着老汉腹部那道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想要立刻扶起老汉。
老汉摆摆手,面色苍白地说道,“小慈,你怎么跑来了?”
“我下午从周节家出来的时候,偷听到您和廖勇的对话了,知道您今晚要在这里和那两个人见面,刚才又看到一道奇怪的人影朝这边跑来,所以……”骆慈一脸紧张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别折腾了,”老汉惨笑一声,“那龟孙子下手狠,这一刀下去老子的肠子都快露出来了,华佗再世也救不活的....”
“不会的,”骆慈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老汉腹部的伤口,鲜血将他的两只手染得血红,“只要我们快一点,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把您治好......”
骆慈一边说着,一边将老汉背起,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朝距离东山梁子最近的医院跑去。
老汉无奈地叹息一声,四肢瘫软也只能任由骆慈如此施为,“不必做这些无用功了,小慈,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泪水像是决堤的河流一般涌了出来,骆慈一面加快步伐往医院跑去,恨不得此时再生出几条腿,一面哽咽地说道,“老爷子您坚持住,很快,很快我就能把您送到医院....”
“你是个好孩子,”老汉嘴唇发白地说道,“说到底,周节和你也不过只是朋友而已,你能记着他已是非常不错,往后多照顾一下他的弟弟妹妹就行,至于他的死....就这么算了吧....”
“什么!”骆慈突然停住脚步,一脸惊愕地说道,“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您和那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老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我是为了你和杨青好,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为了死人的事情一直停滞不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些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未必就是好事。”
“死人曾经也是活人啊,”骆慈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怎么能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没什么不明不白的,警察不是都说了是意外么,你就权且当作是真的吧,”老汉沉声道,“告诉杨青,我的死也是意外,是被劫道的小毛贼捅的,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什么的。所以说啊.....让他以后少走夜路.....不稳当.....”
“怎么能这样....”骆慈听老汉一说起杨青,立刻想到那个怀抱大鹅的天真少年,随即又更加奋力地奔跑起来,“不会的,我不会让您死的,我要等您伤病好了以后,好好跟我说说今晚你们到底聊了什么,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就知道你的性子倔得跟头驴似的,”老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当初才对你说那番话,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把杨青拖下水。现在看来,杨青以后还是得麻烦你这头倔驴多提点一二了,不求其他,只求不要让他走上一条不归路就好,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足矣....”
“您想让他过什么日子,自己亲口跟他说去,”骆慈抽抽鼻子说道,“我记性不好,记不住.....”
“杨青这孩子啊,最近乖得很,让我发脾气都找不到地方,”老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其实,我就想告诉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做错点事情不打紧,只要不是什么大事,爷爷都会给他兜着。什么错事都没有,那不是显得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骆慈感受到背部衣衫上的湿润扩散得越来越大,双腿因为负重奔跑已经有些颤抖,喘着粗气说道,“他那都是装的,这个我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不过是有事求您,等过段时间又会变成一个皮猴子,您可千万不能松懈,他还需要您好好调教呢。”
“没时间了啊,”老汉眼角淌出一滴浊泪,“我本想看着他高中毕业,到时候也算是成年人了,大学什么的,他是不用考虑了,不是那块材料,但是凭着高中毕业也能在这世上找一个活计,饿不死就成。别像他死去的爹娘那般,只一个小学文凭,丢人呐....”
“一辈要比一辈强,否则子子孙孙都是泥腿子那怎么能成,社会在进步啊,自己不跟上就会被淘汰。不过,也别太争强好胜,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抢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性命不划算。他那早死的爹娘便是,为了厂子里发的几张什么狗屁家电票得罪了人,一场车祸同归于尽....”
老汉说着说着,吐出一口鲜血,落在骆慈的肩上,虚着眼睛盯着骆慈的肩膀,“抱歉了,你这衣服怕是要不成了,回头让杨青那小子赔你一件吧....”
骆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复又清明起来,“用不着他赔,有那钱,他还不如攒着,早点把那只胖大鹅换成羊呢。”
“哈哈哈,”老汉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笑道,“那小子为了那只鹅已经埋怨了我好久,告诉他,现在他可以离开村子了,想去哪就去哪,有多远可以走多远.....”
“他爹娘都死在了我的前头,我是悲苦了一阵子,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以后不必再为他爹娘操心了。怎么说也是守过边关的汉子,悲悲戚戚的不像话,两个孩子活着的时候还算孝顺,又生下了杨青,做人就该学会知足。”
“不过,这些年确实是苦了杨青这孩子。有一年春节,因为那年收成不大好,家里过年连点荤腥都没有,本来打算在集市卖点粮食给杨青买块腊肉,一整天都没有卖出去。那晚上天又冷,我拉着杨青走在街上,冷风呼呼地脖子里灌,看着别人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着桌子坐在一起,我们家却只剩下一老一小,我心里苦得连叹息都没有了。”
“后来,我就想开了,这都是命啊......之前的日子越苦,往后杨青的福分越大.....”
骆慈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相信什么命理之说,但是一个老人临死前的希望他怎么忍心打破。人啊,活着的时候即便再苦再累,死的时候也会想法子慰藉自己。
“现在....我的命也到头了.....往后的路......就该他自己走了.....”
骆慈听着背上絮絮叨叨的老人没了声响,脚跟子一软,一下跌倒在地,惊慌失措地重新抱起老汉,哭喊道,“老爷子,醒醒,不能睡,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到......”
看着老汉紧闭的双眼,不论怎么揉搓也不会暖和的双手,骆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重复说道,“杨青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骆慈耳边,“你好.....需要帮忙吗?”
骆慈扭头看去,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衫的少年站在离自己两米左右的地方,正一脸骇然地看着地上老汉。骆慈擦干脸上的泪痕,长出一口气说道,“你身上有手机吗?”
少年一脸尴尬地摇摇头,“我爸妈不给我买那玩意,说是会影响我学习.....”
骆慈皱了一下眉头,“那麻烦你跑一趟,去最近的医院叫一下救护车吧,离着差不多两公里,时间紧迫.....”
少年涨红了脸,有些为难地打断骆慈的话,“我不是住在这附近,找不到你说的那家医院.....今晚我吃的有点撑,所以才出来跑步消消食,到这里来,纯属路过.....”
骆慈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盯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有庆....”少年人一脸羞涩地答道。
“好,”骆慈抿了一下嘴唇,“我叫骆慈,现在这情况你也看见了,这位大爷被坏人刺伤了,急需到医院治疗,如果我继续慢腾腾地背着他去肯定来不及了。这样吧,既然你找不到医院,那你就留在这里守着,我现在立马跑去医院,两公里不是很远,最多十分钟我就和救护车一起回来,可以吗?”
陈有庆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守在这里的。”
“那老爷子就麻烦你了,”骆慈深深地看了一眼老汉,对陈有庆说道,“谢谢你,有庆。”
说罢,骆慈转身拼命奔跑起来,即便双腿已经有些酸软,仍旧咬牙坚持,骆慈坚信只要他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说不定老汉还能救回来。
十分钟后,浑身是血的骆慈坐在救护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指引着司机开往和陈有庆分离的地点。可是,当骆慈回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陈有庆头破血流地倒在道路中央,已经奄奄一息,地上有两行长长的黑色轮胎印迹,一直延伸向陈有庆身上。
而更令骆慈惊慌的是,原本被他放在路旁的老汉不知所踪,地上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