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告诉芒阳她名唤文丽,是中原富户之女,被许了一个官宦老翁,心有不甘,所以才连夜出逃。原本路上还带着两个女奴,可也为了帮衬她逃跑死在了路上。她一路往北,逃到了荒漠,可是这里四处一个模样,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许是老天见怜让她闯到了月下城。
说完,还用一双秋水荡漾的美目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芒阳,接着一垂目,长长的睫毛刚遮住眼帘,脸就红了。
芜铃皱了皱眉,她们月下城的姑娘可不会这样,扭扭捏捏、装腔作势。如今见这含娇带羞,欲语还休的模样,芜铃心里头就越发生气。
她不高兴就露在脸上,文丽仿佛没有看到,休养了些日子,见好后便试探着要芒阳带她在月下城中逛一逛。娇俏的样子惹人怜爱,芒阳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当真单独抽了一天的时间带着文丽在月下城中闲逛。
文丽仿佛是个孩子,对这个感兴趣,对那个也感兴趣,欢喜雀跃得若一只振翅飞舞的五色彩鸟,那样耀目,又那样美丽。
月下城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小野花,就像是这月下城中的姑娘们,漂亮,但不耀眼,而文丽不一样,杏眼桃腮,肤苦凝脂,笑起来不像月下城的女孩子那般爽朗,而是眼波一挑,以袖掩口,脸上还带着羞涩,轻笑出的声音像黄鹂的歌声一样动听。
好看的女人本就占了先机,如果她还有个明确的目标,那么往往事半功倍。也许连芒阳都没有意识到他看着文丽时眼波中流转的那一丝温柔。
芜铃看不下去了,可她作为芒阳的贴身女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朵中原之花在月下城扎下根来,在第二年春天来临之时,文丽刚来时的羞涩与小鹿受惊一般的神情早已不见,整个人变得活泼开朗,娇羞仍在,却大不一样了。
有时候芜铃会看到文丽凝神看她,见到她望过去时便莞尔一笑,芜铃不知该给她个什么表情,便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
多了几次,文丽便开口问了,她喊芜铃:“喂,你讨厌我?”
芜铃不说话,文丽的声音斯斯文文,听起来很有教养,可她明明知道芜铃的姓名却从来只唤她“喂”,虽说芜铃只是一个奴,可在这里,虽有阶层,却更多的是领导而不是压迫,没有谁会喊谁“喂”。
就凭这一点,芜铃认定文丽不是什么好人。南宫钥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即便文丽不是什么人坏人,也绝对不是个无害之人,这一点,芒阳好像被鬼遮了眼,完全看不到。
好在他还有一点理智在,从来没有提起过那棵神树的事,也没有让文丽知道这一处禁地的存在。到底也是一城之主,做事情还是很谨慎仔细。文丽也从不过问那被宣扬得神乎其神的事,在芒阳面前,她永远都是温柔小意的模样。
芒阳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这一方城中只见过或是大大咧咧或是爽朗洒脱的女子,策起马来几乎不输男子,打起架来那哪里还能见得到一点女孩的样子。
可是文丽不同,太不同了,又娇弱又温柔,身段柔软又娇小,面容像冬日里的雪,透出淡淡的粉红。她会跳中原的那些翥凤翔鸾般妩媚的舞,会唱出宛转悠扬,像小猫用爪子在心上不停挠的歌。
芜铃看到芒阳的目光再难离开文丽,心里面也越揪越紧,难过与焦虑,伤心与担忧。她彻夜难眠,坐在窗前熬红了双眼。第二日,她顶着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去芒阳房中服侍,从伺候他起床,待到他吃完早饭,芒阳由始至终也没有发现芜铃今日是多么的憔悴。
明明以往都不是这样的啊……芜铃心中难过得紧,豆大的泪珠在她低头时滚落在手背上,芒阳依旧没有看到,他只听到一个进门来的奴人说文丽没吃早饭,便放下手中刚添好的一碗饭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芜铃心想:完了。然而她当然不能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她决定好好同芒阳讲一讲,讲中原多年来的侵犯,讲中原人的贪婪,讲文丽的可疑,但绝不讲她的伤心与难过。
有什么用呢?她想,她从小陪在芒阳身边,对于他来说,她是最熟悉的人,却又是无法更进一步的人,当文丽出现时,她才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只是用了两季,文丽便让芒阳茶饭不思,而她呢?用了七年,也没有捂热他那颗心,哪怕委身于他也是枉然。
她总是觉得,文丽突然出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是芒阳被美色遮了眼才会看不清。可是她跟在他身后,看了太多,不可否认,芒阳是一个真汉子,可中原姑娘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吗?而且文丽还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女。
贵女会喜欢他们中原人口中所说的莽夫?她不信。
这一日,芜铃等了很久,从早晨芒阳出门等到天黑,他终于回来时,脸上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柔软。芜铃假装看不到,咬唇想了许久,将她头一日组织好的话讲给他听。
幕色低垂,天似穹庐,星辰似乎垂手可得,芒阳站在院中,顶着一头璀璨夺目的繁星安静地听着芜铃说的话。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任何其他表情,芜铃有些忐忑。
这个样子的芒阳是心中正在想事的表现,芜铃想,大概她说的话芒阳也听进去了几分,可是她不知道芒阳的思想拉锯战最后会是哪一方赢,她只能说她想的,不能为他做决定,她没有这个资格。
她说完后,芒阳还是那样一副姿态,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芜铃心中就更加没有底了。
良久,芒阳说:“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芜铃想大叫,她想说我也是你的人了,可是她不敢,苦着一张脸,摇头说道:“我不相信她,这个人……”
“我派人去查过了。”芒阳打断她:“没有问题,就是文丽说的那样,她唯一隐瞒的是她的姓,可见她是有多恨那个家族。这说明她说的是真的。”
芜铃却不相信,月下城的人太实在,真的能查得那么清楚吗?因为在乎,她想得更多更深,其实是想要在这其中找出可能,然后才能拉回芒阳。
“你不要对她有偏见。”芒阳低头看着芜铃:“这一次我相信你仅仅是为了月下城,但如果有下一次,我会相信你别有居心。”
别有居心?芜铃瞬间就冷了脸:“是她说的?”
“我会在下一个满月迎娶文丽,你能像以往一样做事就留下来,如果做不到就回去吧。”芒阳头也不回地走掉,只留下了这样一句无情的话。
芜铃很茫然,茫然过后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做不到漠视,又不想离开。天上的月很圆很大,映着花木在地上映下剪影,那剪影像是被撕碎了的什么,破碎了一地,再拼不回一个圆满的样子。
第二个月圆之时,芒阳果然迎娶了文丽,文丽成了月下城的女主人。芜铃站在人群外,看着篝火前那对戴着花环的男女,那还是芒阳吗?她从来不曾知晓,他还能有那样的眼神,那样温柔,像是荡开了一池的碧波。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再不能做什么了,她只能闭嘴,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快乐,自己守了多年的梦,现在由另一个女人来完成,这让她痛苦。可是,能让芒阳有那样温柔眼神的是文丽,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会远远的看着,芜铃在心中起誓,她会紧紧盯着文丽。文丽最好不要做什么,否则她绝不轻饶这个女人。
婚后,文丽越发得宠,不管是什么要求,芒阳都无条件的满足,到文丽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后,这种无条件简直可以说是无原则了。
但文丽很聪明,身边的人也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不少的好处,便没有一个人觉得文丽不好,只除了芜铃。
她长期保持缄默,看着这一对的关系越来越失衡。一个永无在付出,一个永远在接受,这二人乐此不疲,可芜铃却看越觉得不对,这样的文丽,是真的心属芒阳?
一年春天,芒阳让人从中原买回来两个奴隶,一男一女,说是这两个人是从文丽的家乡买来的,特意挑了好看的,送给文丽解闷。
文丽到这一年已经嫁给芒阳足足九年了,从十七的少女变成了二十六的少妇,整个人还是明艳美丽,而且更显妩媚。
这两人很得文丽的心意,常常都带着这两人游玩,一时就连她生的儿子也难得见到自己的母亲一面。
芒真拉着芜铃的手,指一指池墉里的死鱼:“又死了一尾。”
芜铃嗯了一声,摸了摸芒阳与文丽的这个儿子的头发,柔软的黑发像极了文丽,好在这个孩子性子像芒阳。
芒真撅了撅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挖个池子养这些,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不仅麻烦还死得快。”
芜铃笑一笑:“你娘喜欢。”
“……我娘啊……”芒真沉默了一会儿:“真是被我爹给宠坏了。”又有些情绪低落:“每日里都吃喝玩乐,这几日带着文涛和文艳去了城外那个小寨子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文涛和文艳正是芒阳买回来的那对奴隶,自从这对奴人买回来之后,文丽便给他们赐了名,整日里去哪里都带着这对奴人。文丽这个人在芜铃眼中,可以用好吃懒做来形容了。
虽然也没有什么真要她做的,可就连自己的儿子她也完全不上心,除了借出来一个肚子生下一个孩子,芜铃看不出来她为这个儿子做过什么。仿佛这个儿子与她无关,就这一点,芒阳一直颇的微词,但不满归不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文丽好。
芜铃做为一个旁观者实在是看不懂,芒阳这是在做什么,这又是为了什么?除了好看会撒娇,她实在看不出文丽哪里好,只觉得这就是个绣花枕头,一无是处还做作得很。
南宫钥默默叹气,芜铃这个记忆真是事无巨细,可要说到喜欢这种东西,就实在是很难能嘴说得清楚。不过芒阳的这种喜欢,南宫钥觉得很像是她当被对周朝的那种喜欢。那个人太耀眼,太吸引人,足足将其所有缺点都掩埋了。
这种肤浅的爱有时候让人看不穿,还以为是真爱,真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会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