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断开的墙亘,从这一段跳向那一断,枯树寒鸦,霜雪飘飞,如梦境般的记忆中,齐国大夫曾留家中后院的这一段倒是如南宫钥所料想的一般,福儿一安稳下来就开始搅水。
这件事南宫钥看得清楚,事情的起因是福儿对现状的不甘,主动引诱曾道身边的一个跟班。
福儿姿色不错,从钩到这个跟班的心开始部署,一步步蛊惑这个跟班将她引荐给曾道。起初倒还算走得很稳当,也有了成效,但是不稳当的因素却在当初将她带回家中的老夫人身上。
在后院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曾夫人,对于女子间的阴招手段比谁都清楚,这福儿到了曾家之后并不安分,虽说机灵是有,但心机太重,又处处暗地里使绊争宠,已经开始不得老夫人的喜欢。
福儿想得很美好,只要解决了曾老夫人,她有信心不仅能爬上曾道的床还能留住曾道的心,哪怕做个如夫人也算是出头了。于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计上心头。
曾道身边的那个跟班正是在虚无中见到过的那名被福儿唤作阿龙的男子,而福儿的意思是要阿龙除去曾夫人这个障碍,帮对方畅想了拥有富贵与权势的未来。
福儿摸着平坦的小腹,楚楚动人地依偎在阿龙怀中:“你也不想我同孩子一起完了吧,我为了你的前程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么多,想得那么远,可是你呢,你为了我做过什么?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被知道了,孩子要怎么办?你放心,等曾道娶了我,我积攒够本钱咱们就想法子离开。”
这样小鸟依人,痴心长情的依恋,最终让犹豫不绝的阿龙下定了决心冒险博财富,除去老夫人,为福儿与孩子铺路。
然而能在天子脚下做事的人,哪有福儿想的那么简单。她再心计重心思深,必竟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人生的路走得还是太少,遇到的人和事还不够她长见识,不过是仗着够狠心,够大胆而以,但是老天并不是时时都在打瞌睡。
阿龙并没有得手,买通的一个杀手在夜黑风高的深夜被阿龙带进院子,但却运道不好被一个半夜起来偷吃糕点的小女仆撞上了。
曾留在家中再无地位,再傻,再好色,他也还是曾家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厉害的爹与几个有手段的哥哥,这件事只怕查,可要是线索断了就好办了,阿龙是关键。福儿恨阿龙无用,她想得很简单,但也很实用,只要阿龙一死,那怎么样也查不到她身上。眼下,先保命。
当晚便约了阿龙见面,阿龙魂不守舍,大概晓得这事是纸包不住火,见到福儿后抱着她痛哭不止:“福儿,我们跑吧。”
福儿眼神阴冷,任少年抱着,待他情绪稳定些后,从提篮里端出一盅汤水,分别倒进两个空碗里:“我们跑不掉的,今夜宅子已经关死,说了不准进也不许出,也许不到明日你便要暴露了……这汤中加了药,你我各饮一碗,我们一起上路,互相做个伴。”
阿龙呆愣了半晌,哆嗦着双手接过碗,双目呆滞:“福儿,你何苦要陪我一起,这事我一个人认,你要好好的,我们还有孩子呐。”
福儿使劲摇头:“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上路,你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你能为我做这么多,我怎么就不能为了你付出呢?没有你,我做那么多也是为了你和我的前程,为了孩子能生活得更好,你都没有了,我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见阿龙不是犹豫不决,轻轻蹙了蹙眉,放下碗双手捂住脸转身哭了起来:“我不能让你明日去受那苦刑,说不准会被五马分尸的啊……我们总算是共死了,我也满足了,下辈子我还跟着你。”
汤,阿龙最终喝了,今夜不死,他明日要受的刑恐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受下来。但这药他的少,福儿的多,他想都没想,端起福儿的来给自己平了平,一不小心平多了,又再倒了些回去。
福儿这个时候在表态度,正背着身站在一边嘤嘤哭个不停,好一会儿,见阿龙没反应,这才又坐回去,端起碗泪眼朦胧含情脉脉地看着阿龙喝了下去。
对面的阿龙年纪也不大,比十七岁的福儿还小上一岁,见她都喝了,二话不说仰头便也喝了。这真是,豺配狼,倒真如福儿所说的,一起上路了。
只是她都死得透透的了,在虚无中才明白自己是怎么没了的。心中懊悔痛恨不已,但红尘种种已与她再无关系,这缕魂魄本会消散在茫茫虚无之中,但她怎么会甘心。
本来不得要领,但遇到了龚长凡,跟了一路,听了一路,她大概已经知晓要活下去需要做些什么。
龚长凡正跟她说着自己路上遇见的那个红衣魂魄,突然听到独臂虞说了一句小心,龚长凡抬头,前方雾气破开,龚长凡脚下的一块土地五抓伸开,一只黄澄澄的眼睛首先穿越雾气进入各人的眼睛。
福儿拉了阿龙一把,两人快速向后退去。阿龙不解,说:“怎么回事!咱们又回到这里了!?”
这句话别人听着也许没有什么,但是那三条魂都是极聪明的,举一返三一下就明白了,龚长凡软剑刚刚拿稳在手上,凝目看向福儿,喝到:“你为何起这个心思?”
福儿瞪了阿龙一眼,转身没入浓雾中快速跑离。
蛇妖暴起,一爪子下去掌风便将龚长凡带倒在地,独臂虞冲上来帮她挡下一爪,拉着她急速后退,可这蛇妖此刻已完全恢复,力量自然比之前强上了许多,腥红舌头直直地卷过来,完全不给两人喘息的机会。
龚长凡回头扫了一眼那两个已经看不见的人影,再对一旁袖手旁观的第三虞吼道:“过来帮忙。”
那个半透明的影子对着这边缓缓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看另一个他还是龚长凡,退后几步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福儿隐在不远处的一团浓雾后看着这一切,看到龚长凡被蛇妖舌头上的倒钩挂伤,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龚长凡还在努力对抗,独臂虞也明显力量有所不支。显然独臂虞更对蛇妖的的胃口,也不管他这个魂全不全,长舌头一卷恰好勾在了独臂虞的腿上。
龚长凡一跃跳起落在蛇妖长舌之上,夺过独臂虞手上的长剑,合着自己手中的软剑左右开弓齐齐插入腥红舌头,用尽全力使劲,她使力喊出的声拖得越来越大,最后一发力,长舌头在蛇妖嘴边被切断,二人落在地上翻了好几圈。
独臂虞本来同蛇妖相战时就受了重伤,破败不堪的身体在重击之下几乎难以再支撑下去,龚长凡反应极快,将剑胡乱塞给独臂虞后 一把拉着他站起来:“走!快走!”
他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两魂回去足够了,我给你争取点时间,你也走吧。”
龚长凡根本不理他,将他的手拉起搭在自己肩上,趁着蛇妖还缓不过劲来硬抗着他往回走:“我看那两个,一个不经事,一个太自私,缺哪一个都不能缺了你这一个,回去,良语在等你。”
独臂虞勉力跟着她走,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他也在等着你。”
龚长凡咬牙道:“那你就给我坚持住,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
福儿在浓雾后看着两人渐渐走远,想着两人的对话埋头沉思了一会,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亮光,看了看不远处受伤颇重的蛇怪,再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小龙,趁其不备一掌将还在发愣的小龙推了出去。
小龙一下跌倒,吭了一声,那蛇怪转眼就瞧见了这一处,小龙被吓得动弹不得,蛇妖到了眼前时才有些回过神来,转头惊诧地看向浓雾之时便被蛇妖一口吞了。一魂入腹,蛇妖恢复了几分,转身紧追龚长凡夫妇而去。
福儿紧张地从浓雾后走出来,如果她还有心脏,这会一定因为紧张与狂喜而狂跳破胸而出了吧。
前方正逃命的龚长凡回过头去,看到越来越近的蛇妖,一把推开独臂虞:“你快走。”
独臂虞愣了愣。
龚长凡突然回头,神色肃然:“虞㶣家少得了我,但是少不了你,良语还太小,忠文又是那个样子,你不回去虞㶣家就毁了。”
虞㶣家几乎百年的基业绝对不能毁在他手上,虞㶣任重冷静地看着龚长凡,点了点头。
她接过虞㶣任重抛过来的配剑,毅然转过身去,手执双剑冲了上去。这妖物的攻击力虽然强,但最灵活的地方却是那条舌头,如今那条舌头已经断了,要再生出来不知得要多少魂魄的补给,眼下确实是个杀掉它的好机会。
龚长凡冲着它的大嘴扑去,蛇妖早已失智,只是凭着直觉张口就咬,她却足尖一点,转了个身跳到一边。一剑插入蛇妖的粗腿,借力一翻,足尖点在蛇妖头上,软剑斜过几寸插入了蛇妖其中一只眼睛。
蛇妖大怒,拼命甩头,龚长凡狠狠摔在地上,头都还没抬一张大嘴就直直地咬了过来。好在失了一只眼的蛇妖焦距不准,龚长凡翻了半个身子堪堪躲过。
她爬起来,背后一只爪子就抓下来,直接从后破开到她的前胸。她再次摔落在地,蛇嘴又一次大张着咬下,龚长凡身子向下用力一滑,一手抵抗一手执剑狠狠一顶,长剑直直没入蛇妖的下颚。
蛇妖嘶鸣着晃头一甩,将龚长凡带起甩出好远。她片刻也不敢耽搁,撑着身体站起来就跑,一边逃还一边看了看比独臂虞还要糟糕的身体,自嘲地一笑,顺着路直跑了下去。后头的蛇妖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那柄全部没入口中的长剑,仅剩的一只眼睛黄光越发的亮,高昂的头颅,甩着尾巴冲龚长凡紧追而去。
龚长凡跳跃着飞奔向前方,后头是穷追不舍的蛇妖,再后头远远跟着的拼尽全力追赶的福儿。
前方的路被一条黑色的河水挡住,龚长凡退无可退,看着近在咫尺的蛇妖,一条计谋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