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抗戟
昏沉夜色里,秦观潮的大戟却被一柄斩马刀硬生打回去,只见一男子轻轻笑着,“听闻秦将军天生神力,十六岁便能上阵杀敌,曾单骑入敌营掀翻百人悍卒,并全身而退,今日硬接了将军一戟,果然够强。”
秦观潮收回大戟,不动声色甩一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张脸,看上去很文弱,但实力极强。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能以一柄刀接下蓄满力道的六十斤大戟一击,并且待在原地谈笑风生的,岂是黄蛮小儿?
秦观潮道:“你武功不错,何苦要屈居于山贼之流?不妨随我参军入伍,我向太守举荐你做个骑都尉,骑五花马披重甲,为朝廷效力,岂不是光耀门楣?”
以短刀硬捍大戟的正是李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苦笑说,“秦将军,可不是我不想报效太守,实在是汴京城那位阉人的所作所为触犯天怒,昨个儿我就梦见一位老神仙要我去砍了魏安的脑袋,为百姓积一桩功德,以后还能拿这颗脑袋位列仙班呢。怎么样,秦将军,有没有兴趣陪我一道去天下第一城看看?”
秦观潮啐了声,骂说,“小子,既然你油盐不进,别怪我不客气。”
李宓说:“听说秦将军原本有机会到江南一带做个一郡游击将军,积累上几年军功必定可以成为陷阵第一的无双猛将,结果因为没给魏阉送五十大寿贺礼,给贬到最荒凉的骊靬做小卒来了?你就不憋屈?那个所谓的魏公压根不在乎你,你还愚忠个屁!”
锵一声,秦观潮不再给李宓机会说话,大戟一挺便朝他刺过去,李宓身后的黑衣们早就撤退,此时楼上只剩此二人。
李宓身子一矮,斩马刀向上磕着这杆大戟,火星爆闪,明亮的火花在黑幕中溅开,又纷纷不止如雪般落下。
大戟就势往下砸落,李宓持刀格开,又挥刀猛砍回去,双方手臂微震,然后分开。
李宓抖了抖手,撕下一块布将手掌与刀牢牢缠在一起,随后脚掌猛跺地面,身形如箭般向秦观潮冲来。
刀影如雪片般随处出现,李宓出刀速度陡然加快,手持笨重大戟的秦观潮在狭窄空间内施展不开,只能被动格挡。
接连的金属撞击震得秦观潮掌心发麻,而李宓刀势一阵涨过一阵,似乎有不罢不休之势,要将秦观潮的大戟硬生斩成两截才肯停。
秦观潮又接了几记,终于怒吼一声,浑身的气势陡然拔高了几层。
这位精壮汉子在被动的防御中,回忆起近些年被魏安为首的阉党打压抬不起头的落魄光景,恨由脚底生,直冲天灵,身子便是一顿,握戟的手臂陡然一浪,照着李宓抽了过去。
李宓心中一惊,没想到秦观潮宁肯冒着被自己砍上一刀的风险也要反击,身形一瞬间凝滞了下,便飞快收刀去硬抗这记大戟。
他可还没做好死的准备,自己一刀砍过去,秦观潮最多重伤,倒不致死,可要是秦观潮六十斤的大戟抽在自己这小身板上,八成就尸首分离了。
嘭的一声,李宓眼看着手上的刀身被大戟力道弹压得一弯,随后翻折,自己整个人像被疾速奔腾的战马撞了一般,从小楼的半空中掀飞出去。
半空中,李宓调整好姿态,在落地一瞬间便滚进檐角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秦观潮握着大戟跳下来,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那小子的踪影,被黑衣们骚扰得溃不成编的一队精骑仅剩六人,都纷纷朝秦观潮靠拢过去。
秦观潮刚想说话,忽觉身后有异,回头看去,李宓朝他们吹了声长哨,随后身形暴起,一人一刀拖地奔走,再次上前劈杀。
秦观潮身边的军士反应过来,立即放箭,但李宓腾挪闪避比灵猿还要敏捷,转瞬就与众人拉近了五十步距离,刀身带起的罡风扑面而至。
秦观潮甚至看到对方嘴角的一抹坏笑,若非有武功傍身,实在是小白脸一个,却没想到喊打喊杀凶猛至此,比之当年自己杀入敌营连挑七将的刚勇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宓抬刀打落几支箭矢,脚掌猛踏地面便腾空跃起,秦观潮的大戟从斜旁刺出,直插李宓胸口,若是中了,十成十的就要给他扎个透心凉。
李宓还没做好以命换命的打算,当下歪了歪身子,避开这招攻势,落地后身形再次炸起,挥刀斩向秦观潮的脑袋。
秦观潮将笨重大戟凶悍一抡,似乎与斩马刀针锋相对,刀锋与戟尖猛磕了下,随后两人身形错开。
秦观潮身边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插手,两人眨眼已经对拼过一轮。
李宓眼睛微眯,手中斩马刀不再避闪,直接向前砍中大戟,秦观潮将大戟往身后一荡,又向前猛砸回去。
李宓看似吃力不住被迫打退出去,双脚在地面滑出两道辙线才勉强稳住身形。随后他单手撑刀,身子陡然一浪,在溅起的尘土中身形一冲再冲,速度几乎提高了一倍。
秦观潮见来者不善,口中低喝一声抬起手中大戟,戟身隐约震出层层叠叠的微妙弧度,铿锵作响。
只见大戟直走偏锋的向着李宓腰腹部刺去,一旦刺中了,定要拦腰将人斩断。
李宓不敢轻敌,空闲的左手猛然按在刀背上,将刀身偏转与戟身碰撞弹开。
弹开的一瞬,李宓右手紧握斩马刀再次发力,以大戟为圆心巧妙划出一道半弧,脚踏地面与持戟的秦观潮欺身贴近。
与战场斩敌将如同探囊取物的秦观潮不同,李宓不动时宛如一名白脸书生,一旦动起手来就是个狠辣匹夫。
李宓与大戟秦观潮缠斗一番,也没占到太大便宜,又不好直接越过大戟近身伤他,这样一来自己整个后背都要留出破绽,他李宓一番大业还未成,岂能这样挂掉,实在不划算。
于是他没有再着急出刀,而是弓腰侧了侧身子,避开秦观潮冷不丁踹来的一脚,这才一刀撩起,找准了位置,要砍断对方握戟的右臂。
没想到秦观潮同样反应迅速,只是将身体稍微调整了个角度,大戟便再次从一个刁钻角度阴毒袭来,李宓要是不收手,难保脑袋还是心窝就要给戳个大窟窿。
他也不贪功,身子一扭,左手再次贴上刀身,刀尖抵住戟尖,雪白的刀身弹压出一个近乎崩折的弧度,继而李宓借着一弹之力抽身如羽箭般后撤,退出大戟的攻击范围,脚尖一点继续后滑,拔起身形撞向即将形成合围之势的一名军士,将其撞飞。
随后李宓身影再次没入黑暗,他大笑道:“哈哈哈,好功夫,不过老子的援兵到了,今日不与你打了!”
秦观潮带来的骑兵大都被折腾得再没力气厮杀,随着城门楼那边烽火高涨,紧随轻车督尉花云埋伏于城里的百余名控鹤府死士奔赴而来。
李宓走出战场,刀锋割过皮肉抖下一连串殷红的血滴,持刀的手腕宛若坠了千钧重的磐石般平稳,他望着即将落幕的战场,手中握刀的指用力攥得发白。
精钢打制的斩马刀被他拿捏在手中,如同握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杀意浸透全身,最后尽数从眸底爆绽而出,很刺人。
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吼起来:“裴按已死——降者保命,负隅顽抗者——”
李宓提了提手中刀,抬眼望去,街巷尽是破衣烂甲狼狈不堪的骊靬军士,昂首挺胸站立着的,俱是黑衣短打的控鹤府死士。
他倏尔提气,铿锵吐字说道:“杀,无,赦!”
秦观潮等人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被人打落手中兵器五花大绑起来。
咏凤楼里来不及逃的大小膏粱都被滔天杀气吓得两股战战,有几个胆大的一眼瞥见李宓割下太守裴按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时,身子底下哗啦湿了一片。
街道尽头驰来一人一骑,来人纵马停到咏凤楼下,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被那矿监逃走了!”
李宓脸色微变,这矿监是何许人也,那是汴京城魏阉亲自指派来的亲信太监,专职监视矿收及搜刮财宝。
矿监一职始设于旧历三十四年,也是魏安窃据朝政第一人的第四个年头,为了榨取更多的钱财,由魏安在各地设立矿监,然后亲自指派宦官前去收税,除此之外,还有监视职权。
老实交税的还好说,存心抵抗的马上就会被魏安手下的番子铲除。
因此矿监之恶名愈演愈烈,恶劣到只要矿监抬手说某店漏税,这家店就是赔了老本都得清偿。
到了如今,矿监税使已遍布天下,搜刮祸民,就是一方父母官见了矿监都得当祖宗一样小心伺候着。
这骊靬矿监郑闲来到本州已有三年,算是无愧于魏安的走狗名声,三年里始终尽心尽责鱼肉百姓,再加上太守裴按的殷切配合,说骊靬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中都算好听的。
郑闲变着法儿收钱有一套,心思更是活络,在家中见到城门楼那边冲天而起的烽烟,便觉情况不对,二话不说带着一班狗腿骑马出了后门,往骊靬城最偏僻的东迎门逃跑。
寻常人逃也就逃了,可这矿监逃走,不知要带走多少机密交给魏安。
想通这层,李宓说道:“五人随我前去,一定追上郑闲!”
花云有些忐忑,“提督大人,五骑是不是太少了?”
“对付个小小矿监,不必大张旗鼓。”
说完,李宓转身点了一名小旗官的队伍,骑上从秦观潮手里缴来的战马,挥鞭向着东迎门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