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盯住了“董庆贵”,看了好半天,还是无法确定刚才在地上有没有见过他
他说话了:“你要我们等什么?”
我再次走到了那位“排长”面前看了看他的肩章,那应该是个中士军衔。刚才他略显慌乱,而现在似乎调整过来了,他大大方方地看着我,似乎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大哥,你现在是什么兵?”
“排长”说:“通讯兵。”
我说:“这么快就跳槽了?”
“排长”说:“什么叫跳槽?”
我说:“到此为止吧,你们穿帮了。”
“排长”说:“什么叫穿帮?”
我说:“刚才你问我们从哪儿来?”
“排长”说:“我没说过话,一直都是董庆贵在问你们。”
我说:“你还要把我们送到‘团部’去,不是国民党的‘团部’,而是解放军的‘团部’。”
“排长”说:“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看了看其他人,大声说:“你们还高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所有人的表情都愣愣的。
我的大脑里冒出了几种猜测,第一,他们是过去404厂宣传队的成员,大撤离之后,这些人激情未尽,留下来继续上演着他们自导自编自演的剧目。第二,他们是外来的一群“艺术家”,专门在404搞了这场行为艺术,正巧我和四爷路过,最后被骗进来,成了他们这场行为艺术的一部分。第三,他们是一群精神病,他们真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年代的“解放军”,或者“国民党士兵”
我大声说:“你们到底是谁啊?我们实在玩不起了,必须得离开404了,拜托!”
“董庆贵”说:“你当我们在玩儿吗?”
我指了指那位“排长”,直接扔出撒手锏:“刚才他是‘解放军’。”
“董庆贵”很认真地看了看那位“排长”,那位“排长”同样很认真地说:“我有个双胞胎兄弟,17岁那年,我们离开家乡,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么烂俗的剧情也用得上?
我又指了指那个“机枪手”和那个“爆破手”:“我刚才也看到他们了,他们都是‘解放军’,难道他们也是双胞胎?”
那个机枪手先说话了,还是西北口音:“是的,我们虽然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但长大之后的选择却各有不同”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家都应该憋不住笑场了,但是“机枪手”却一脸严肃,没有一丝笑意。
轮到那个“爆破手”了,他总算做了点改变:“我家不是双胞胎,我跟我哥差两岁,他先当兵了,后来我也当兵了,只是我们的志向不一样,投奔了不同的队伍。我们都二十多年没见过了。”
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瞪着眼睛说瞎话,而你已经戳穿他了,他却依然坚持说瞎话,这是一件令人发冷的事,更何况眼下是一群人在说瞎话。
我也是猪油蒙心了,继续跟他们掰扯:“就是说,你们都是一母所生,又在这个地方全部碰到了,你们还把他们给打败了——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董庆贵”答非所问地说:“血缘之亲永远不能大于党国利益。”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说:“你们还有两个弟兄,他们怎么没下来?”
“董庆贵”挑着眉毛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一个是警卫班的,一个是炊事班的。”
“董庆贵”的表情有些恐慌,他看了看旁边那个一直跟他耳语的人,低声说:“看来,这两个特务已经摸透我们的情况了”
接着,他朝幕布背后喊起来:“李志远!宋德北!”
原来那两个人当“解放军”的时候,一个叫“李志高”,一个叫“宋德南”,这个“董庆贵”叫他们的时候,分别改了个字,毫无疑问,一会儿下来的两个人肯定还是过去那两个人,不过这个“董庆贵”提前埋下了伏笔——虽然他们是亲兄弟或者双胞胎,但名字并不一样
果然,两个人从那个铁梯子爬下来了:“连副,有什么吩咐吗?”
“董庆贵”没有说话,静静等他们下来。
两个人从后台跑出来,果然就是刚才那个“李志高”和“宋德南”,他们没有摘胡子,也没有戴胡子。
我突然说:“都不许说话。”
“董庆贵”愣愣地看了看我,我盯住了那个“李志高”:“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转头问“董庆贵”:“他们是什么人?”
“董庆贵”说:“应该是共军的特务。”
“李志高”这才看了看我,说:“共军的特务有什么资格问我话?”
我说:“你回答我。”
“董庆贵”挥了挥驳壳枪:“你回答他。”
“李志高”说:“我叫‘李志远’。”
我又看了看那个“宋德南”:“你叫宋德南?”
“宋德南”就像怕惹上麻烦似的立刻说:“我叫宋德北。”
这出戏看似漏洞百出,其实还是提前做了很多功课的。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有个双胞胎兄弟在当共军,对吧?”
“李志高”和“宋德南”都看了看“董庆贵”,他们见他们的“连副”没什么表情,这才对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们演到现在已经有点无赖了。
我把脑袋转向了“董庆贵”:“你在‘解放军’里的时候是什么职务?”
“董庆贵”说:“我一直为党国效劳。”
我说:“可是你有个哥当共军,对吗?”
“董庆贵”摇摇头:“那是我弟。”
我说:“你弟现在在哪儿?”
“董庆贵”的表情有些黯然,但马上变得坚毅起来:“他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清缴了。”
我看了看其他人:“那些被‘清缴’的共军碰巧都是你们的一奶同胞?”
“董庆贵”替他们回答了:“上峰派我们这些人来执行这次任务,就是为了考验我们在亲情面前对党国是否忠诚。”
那个喜欢耳语的人又在“董庆贵”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不再搭理我,朝四爷扬了扬驳壳枪:“走吧。”
四爷使劲地扭头看着我,我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立刻被一支步枪拦住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枪支,它的木头部分颜色很深,都有点将近酱色了,金属部分乌黑乌黑,只有藏在枪管下的刺刀是青白色的,我闻到了一股机油的味道。
“董庆贵”回头看了看,对拦住我的大兵说:“他不老实,把他捆紧点儿。”
这个大兵立即掏出一根行军带,把我的胳膊也捆住了。
四爷还在扭头看着我,我一边摇头一边对她做了个嘴型:没事儿——
“董庆贵”又推了她一把,她终于被幕布挡住了。这块幕布上也是几座军用帐篷,远处也有山、湖泊和芦苇,看来跟地上那个舞台是同一幅画。
我不是在安慰四爷,我的推理是这样的——他们一直在表演,而且演得那么卖力,比当下很多小鲜肉都敬业,这说明他们想骗住我们,如果他们想要我们的命,那就没必要下这么大力气了,既然都要死了,骗不骗还有什么意义呢?早都动手了,他们拿的可是真家伙,至少那把驳壳枪是真枪。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我实在想不出来。
所有国民党大兵都离开了,他们从那个铁梯子爬上去之后,“哐当”一声又锁上了。我看了看舞台顶部的灯,总共三排,专业名词叫顶光,心里祈祷起来:千万不要再给我断电了啊
“哗”一下,它们灭了。
地下剧院跟地狱一般黑。
我虽然害怕,但总还有点安慰,也许,四爷现在正在阳光下
我盼望这个剧再次出现反转,那些国民党大兵突然跑下来,各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原来我们的军队已经把这个剧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这些大兵无处可逃,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到地下空间来,那时候我会哈哈大笑,对他们喝道:你们乖乖投降吧!
等了一会儿,地上一直死寂无声,编剧似乎正在加班加点。
我在黑暗中用双脚探到了舞台边缘,笨拙地爬了下去。接着,我顺着墙壁和座位之间的通道慢慢朝后走去,一边走一边用胳膊肘敲击墙面,妄图找到出口。我围着剧院转了整整一圈,又走进了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一边走一边用脚跺地面,希望找到什么机关
十几分钟之后,我来到了观众区的中部,顺着两排座位之间的空当慢慢朝前探索,差不多走到了正中间的位置,面前突然有人说了声:“停。”
我差点被吓死过去。
这里静静地立着上千个座位,只有一个座位上坐着人,我在黑暗中一排排检查的时候,他纹丝不动,一声不吭,直到我来到他跟前
如果我一直待在舞台上,不下来探索,他会做什么?
我很清楚,舞台灯灭掉之前,下面的座位上没有一个人,那么,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如果他不是鬼,那么这个地下空间绝对有入口和出口。
我愣愣地站着,手脚都麻了,我当然不敢朝前走,跟电影院一样,这个人不朝后收回大腿,我根本过不去。我也不敢朝后退,我怕他“嗷呜”一声扑上来掐住我。
他再没有说话,难道我们要这么对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过了一分多钟,我才低低说了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