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忽明忽暗之下,徐朗的面容越发憔悴,他接连抽了五六根烟,却始终驱不散脑海中的困苦与烦乱!
一阵猛烈的咳嗽,徐朗手上的烟头掉在了被子上,烫出了一个小洞,他看着这一幕反应了几下才胡乱地伸出手将烟头扔了出去,那被灰迹弄脏的被子,在徐朗的眼中破洞慢慢修复,并且变得崭新,就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是徐朗的神态越发的痛苦,他一把将被子掀开,赤着脚也没有穿鞋,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卫生间。
冷水从头浇下来,让徐朗再一次紧绷着身躯,温和的热水此刻反而无法让其放松下来,只有冷水才能让他趋于冷静。
这是徐朗有史以来最为失态的一次,报社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死神遮眼之中,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千方百计地想要救下朱自醒,可是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与恶灵争斗,那一双双罪恶的手掌完美地将他们这些人抓在了掌心之内。
他越不想看见朱自醒的死,却越要成真!
可是最终,他的一切努力不仅付诸东流,而且朱自醒看似无私的自杀,竟然同样是枉费心思,白白死去不说,更是将事情推到了必死之境!
徐朗的眼神中满是仇恨,却又夹杂着悔恨与悲戚,他从一开始一直自信自己可以活到最后,找出真相,战胜报社,但是之前经历的一切才让他真切的明白,人永远不能与恶灵斗!
说无解就无解,人命还不如蝼蚁,这样挣扎下去他真的能够得到他想要的吗?
徐朗一拳砸在光滑的墙壁上,仰面任由着冷水浇在脸上,他甚至已经连他想要什么都不敢去想了……
他的身子缓缓无力地向下滑落,躺在了冰凉的瓷砖之上,又一次刺激着他的神经,上方的冷水浇打着他发烫的面容,徐朗终于在这一刻才终于得到了一丝宁静。
他倒在地上,视线朦胧着看着某处,那是一片虚无,他右臂长长地伸了出去,右手紧握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抓不住……
再次醒来,徐朗还是倒在卫生间内,上方的莲蓬头还是在泼洒着冷水,而徐朗的四肢在这一觉之中得到了最大的舒适,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反而变得有力了许多。
就连那浑噩的精神,也被换洗一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徐朗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抓起了浴巾,擦拭着身子,重新走回卧室。
窗帘被一把拉开,舒适的阳光照亮了徐朗的脸庞,他看着街外的景象,有些出神。
直到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才让他意识回归,他简单将身子擦了擦换上一套运动装,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的,是严言,他朝屋内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精神似乎有些颓靡的徐朗,轻声问道:“睡够了吗?”
徐朗木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回了房间,他早就知道严言会来,毕竟无解任务,是有很大的研究价值的,还包括已死的高意远。
“你的状况不是很好。”严言往房内走去,看着屋内凌乱的环境皱了皱眉。
徐朗从冰箱里拿了一杯冰水,默然地坐到了椅子上,抿了一口没有回应。
严言坐到了他的正对面,看着魂不守舍的徐朗忽然笑了一声:“你不会还在想上次任务吧?”
徐朗慢慢抬起了头,严言的目光很亮,可是这与他无关,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灰蒙蒙的,把杯子放在桌上:“高意远自杀了,在我身边,我没有救他,事实上我连这次任务是怎么活下来的都不明白……”
“你很茫然,也很焦虑,恶灵的强大已经让你产生了厌倦思想,你活得好累啊……”严言没有针对高意远的问题说什么,只是伸了个拦腰。
好像对于严言来说,谁都不重要,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陷入精神上的迷茫。
徐朗闻言,看了一眼严言最后又摇了摇头:“无解任务的难度,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承受得了,在高意远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了。”
“对于我们来说,每一个结局都是可以接受的,你早应该知道这一点。”严言摆弄着掌心徐朗送给他的打火机,眼神闪烁了几下。
“人自有命,这一点我相信,我只是不愿意让报社操控我的命运,可是这一点像是徒劳……”徐朗眯着眼睛,有一些不解与无奈。
严言闻言思考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像是在某个角度赞同了他的说法,“确实,你的压力好像比我还要大,你是马不停蹄地一次次接到任务,铁人也吃不消,也难怪你会出现问题。”
看着默不作声的徐朗,严言忽然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你这个月的外出时间还有多少?”
“36小时左右,怎么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严言一把走了过来,也不管徐朗愿不愿意,拉起来就带着他往外走去,徐朗没奈何只得跟着他离开。
两人径直走出了报社,严言抬眼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由得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徐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异常的左手插进兜里,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跟我来就是了。”严言丢下这样一句话,四下看了一眼,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看到街对面的共享单车,指了指,“我们‘开’车去那里。”
严言、徐朗,这两个报社内的最顶尖资深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双双骑着共享单车,穿行在市区之内。
徐徐的微风,吹在人的脸上很是自在凉爽,好像在死神遮眼之后,夏季也走向了末端,没有那么热,却也没有那么凉,让人浑身舒适。
只是徐朗有些担心地环视着四周,对着一边慢慢骑车的严言说道:“你我应该都在警方通缉上,骑着么慢万一出事怎么办?”
“管他呢,你在乎吗?”严言迎着阳光轻笑了一声。
徐朗似乎有些明白了严言此番的意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享受着上午的天气。
徐朗发誓他从来没有骑单车走过这么远的路,尽管天气很好但是也架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骑行,徐朗浑身发酸,他实在有些骑不动了,看着还一脸自然的严言,他有些感叹自己体力的不济。
“我骑不动了,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说的地方到底在哪?”徐朗有些放懒,他一把将单车推倒,没什么形象地坐到了马路牙子上,右手摸了摸脸上的汗。
严言刹住车,坐在单车上扭过身子看了一眼徐朗:“这点运动量对于你来说,算的了什么?”
“我才刚刚回归啊,你又给我安排了个任务?”徐朗瞪起了眼,气息有些混乱,看样子是真的累了。
严言轻笑了一声,朝着前方扬了扬头:“加把劲,就在前面了!”说完这话他就已经重新骑了起来。
看着越来越远的严言,徐朗嘟囔了两句,无奈地将单车扶了起来,憋着一股劲追了上去。
……
“严言,如果你只是让我没来由跑了两个钟头,只为看这栋大楼,咱俩就打一场吧,分个胜负!”徐朗的面色铁青,眼看着面前这栋数十层的摩天大楼,咬着牙硬挤出了这句话。
“你知道这座大楼有什么特别吗?”严言挺拔地站在原地,没有理会徐朗的恨意,抬头看着直插天空的大厦。
“不管再特殊,它也只是一栋楼而已!”徐朗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心中很是憋闷。
严言的情绪似乎在看见这栋楼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变化,一阵阵憧憬与希望从他的身躯慢慢扩散,眼神中满是回忆:“这是我儿时住过的地方,我十二岁之前一直住在这里……”
徐朗的思绪被这股情绪感染,越飞越远,他是第一次听闻严言谈起他以往的人生,看着这栋大楼有些茫然:“这是你的家吗?”
“原来这是一片平房,我出生在这里,生活在二十平米的小屋,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我一年会见到母亲一次,父亲没钱酒醉后也会回来碰面,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严言的声音很是平静,就像是此刻环绕在他身边的微风,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静静地诉说。
“这就是你的家……”
“不,我的家不在这里。”严言忽然眨了眨眼,笑着转过头,对着徐朗说道,“我带你去看一下我的家。”
徐朗还在注视这栋大楼,幻想着二十年前严言所说的那片平房,一个少年,和二十平米小屋。
当他回味过来的时候,严言已经骑车走出了很远,徐朗只得再度跟随着他往前进发,去严言的“家”。
又是长达半个小时的骑行,就当徐朗又有些扛不住的时候,领先的严言在一处人工湖前停了下来,这里是一座公园,只不过看样子,在人工湖的外围就是严言所说,他的家。
等徐朗到达之后,严言正伫立在一根木质的电线杆附近,手掌缓慢地摩挲,小心翼翼地又有些欣喜和慰藉,这根电线杆就在人工湖的边上,不过样子已经很是老旧,而且有些偏斜。
“这是……”
严言的目光中带着光亮,风吹动着他的发梢,他抚摸着粗粝的电线杆像是抚摸着挚亲,他的声音宁静像是细雨般柔和:“这是我的亲人……”
“亲人……”徐朗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这根电线杆,不是很懂。
“十二岁以后,我没有了亲人,只剩下她,我的奶奶,她将我带大,也成为了我唯一的亲人,我们挤在垃圾房内,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婆带着一个捡垃圾的小子,相依为命了很多年。”
这个故事只是听着,就足够心酸和动人,即便是徐朗也将情绪代入进去。
“那么你的奶奶……”
“她没能熬过2006年的冬天,在垃圾房里冻死了。”严言语气很平淡,仿佛并不是谈论着生离死别的痛楚,甚至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有的只是曾经感受过的温暖。
“我将她的尸体与垃圾房一把火烧光了,大火烧了一夜,没有墓地,也没有骨灰,只是门前的这根电线杆,成为了她的墓碑。”严言蹲了下来,将有些散落的土填了填。
“我联系人保留了这根电线杆,虽然我不能上香和烧纸,但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填一填土,算是祭拜,所以这里才是我的家。”
徐朗点了点头,也蹲在一边,为其添了一把土,“所以你是想让我忘记遗憾,平静面对吗?”
“不是!”严言忽然朝着徐朗眨了眨眼,轻笑着说:“我只是让你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