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雷声赫赫,深深公寓尽数破碎的玻璃大门内外,是两个世界。
容川倒躺在泥泞的污泥之中,浑身沥雨,断了线的水珠布满了他惊骇的面孔,他一只手攥着那半只拨浪鼓,手肘撑在地面之上,另一只手长长地伸在空中,就这样被雨水打湿,可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约翰像是遭遇雷击一般被定格在了原地,他凝着眉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孔武的身躯竟然在见证着曾经发生的一切开始了颤栗。
娄云更是不堪,她曾经试图接过容川瘫倒的身躯但却失败,自己也栽在了泥坑之中,她抱着容川的半个身子,头发紧贴在额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楼内的情景。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闪电照亮了三人的面容,同样照射进了暴露的公寓大厅之中!
宋卓明觉得世界开始变得轻盈,他从未有如此轻快之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一门之隔之外的容川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色平淡,最终一点点地将两条手臂抬起,像是敞开怀抱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陡然出现的白光,像是一根光柱彻底将宋卓明消瘦的身躯包围,他的存在痕迹缓慢地被光线淹没,直到那股白光浓郁到了极点,这个少年自此消失了。
消失在了原地,消失在了三名执行者的眼前!
容川的脸色开始了颤抖,他死死地攥着那半只拨浪鼓,在地上挣扎着似乎要爬起来,可是光滑的淤泥却将他的行动数次打断,他很想在事发的前一刻将宋卓明带回来,可是他做不到!
娄云拼了命地阻止着容川的行为与挣扎,高声地嘶吼着:“你救不了他,他死定了!他死定了!”
约翰在一旁看戏许久,最后从那阵惊愕中缓了过来,慢慢踏过泥坑将容川的身躯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他死意已决,这次来根本没有想活着回去!”
“可是他才十五岁……”容川不是对宋卓明有任何感情,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一个如此简单纯粹的少年,就这样被报社拉进了必死之局!
“人命真的很廉价……”约翰的碧眼看着公寓内空无一人的景象,略微叹了口气,“可是我们这些人还要活下去!”
深深公寓之外,是西城区的郊外,如此天气之下加上位置的偏远,三名执行者根本见不到任何来往的车辆,就混合着夜色相互搀扶,走在暴雨之中。
容川将藏在衣衫之下的那半只拨浪鼓,慢慢拿了出来,略微遮挡着雨点细细端详。
拨浪鼓,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几乎不是成心去找寻根本无法在任何商店见得到,而这只拨浪鼓,与一般的制品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一只被从正中间,严丝合缝硬生生拼成了两半的拨浪鼓,而容川手中的这半只,是属于左边的那一半。
不过好像已经被劈断许久,这木柄应该是用竹子制成,并没有木刺,已经长时间被人所用导致有些上色和光润,像是包浆了一样,朱红色的漆料倒是很结实,这个年纪有些老的拨浪鼓,没有任何褪色与掉漆。
而被钉卯扣在鼓身上的鼓皮,摸起来有一种让指尖舒适的感觉,应该是某种牲畜的皮料所制,尤其是即便中间敞着,也看不到鼓皮有任何松弛,依旧紧绷着,或许这也是它为什么少了一半,却依旧能够发出清脆响声的原因。
不过容川看着这个状况,也有些狐疑,因为即便是鼓皮紧绷,没有了闭合,也万不能发出咚咚的声响,总要变得无力且沉闷,根本不应该具备那强烈的穿透力。
但是想到了这半只拨浪鼓那匪夷所思的能力,他也没有必要在常规的思维下思考,毕竟它应该属于恶灵,而不是属于人类。
一条被拧成小麻花似的细长红线,拴在一边,那颗乌黑锃亮的弹丸就拴在绳子的另一端,此刻松垮地垂在手下,触碰到容川的指尖稍稍有些凉意。
这就是一只极为普通的拨浪鼓,表面上看稍稍有些奇异的,也不过是因为它只是半只而已!
容川很难想象,这半只朴素至极的拨浪鼓会达到影响现实存在的可怕能力,福灵心至之下他将衣服一角抻了抻全面遮挡住了手掌,他开始了转动……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依旧是那么脆亮与清澈,回荡在了暴雨倾盆的夜中,显得很是精妙与违和,而不仅是他其余的二人,也在这一刻竖起了耳朵做好准备,时刻警惕着周围。
容川手上无节奏的转动着拨浪鼓,听着奇妙的声音,不由得仰面看向了天空,那破碎的天空之下一道惊雷借由闪电之后轰然来临,但是这一次,他却在拨浪鼓的响动之下,并没有看见和听到雷声消失和骤停!
“怎么不好用了?”娄云抹了抹脸上的冷雨,将衣衫紧裹,有些抵挡不住夜间的寒意。
约翰也不时看着容川那边的动作,而容川也满是狐疑,他有些担心宋卓明用命换来的这个物件,莫非真的无法被执行者所用?
容川有些不信邪,他咬着牙再次看着满天的飞雨,重新转动着掌心的拨浪鼓,而这一次依旧没有任何异变发生,好似掌心中的拨浪鼓已经换做寻常!
“宋卓明拿命换回来的,就是这个无用之物?”娄云兴致开始渐渐缺失,她的面皮抽动了两下,轻声说道。
“不应该是这样的……”约翰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
“对!应该是我们使用方法不对……”容川看着掌心的拨浪鼓慢慢说道:“或许有可能这独属于深深公寓之物,也只能在公寓所属范围内使用……”
约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开始闪烁着精光,他咬了咬牙,但是还没有言语。
过了一阵,容川将拨浪鼓重新放回来口袋之中妥善保存,随后拿出了一块被雨水打湿的布条,对着约翰说道:“刚才的路上,你已经把宋卓明所记录的‘7到13’层第一家住户符号信息全部记录了吧?”
约翰点了点头,有些沉默寡言,“都已经记下来了,不过他把布条拴在拨浪鼓的木柄上,在第一时间沾了水,第7到第9层这三层本身字迹就有些模糊,我勉强能够辨认,却不确定是否准确……”
容川听到这里,再度叹了口气,他又回想起了刚刚所发生的意外,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这趟掌握的信息不算少,3到13层的符号信息,虽说有三层出现失误,但是也许还有补救之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还是担心,那个消失的第四层……”
说起这一点,娄云的脸上再度浮现了惊慌,她才刚刚从惊险之中回过神,现在又再一次提起,她神态中愕然却并没有半分退散:“第四层消失了,按理说上述楼层都该依次加一,可是宋卓明布条之上的记载,却没有半点变动!”
容川免不了也面色所动,他甩了甩昏沉的大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最可怕的事情就在于此,从现在来看事情似乎出现了未知变故:第四层消失了,上述楼层刚才我们所见,确实依次加一,可是宋卓明的记载那边却并没有变化,我不确定是我们两方见证的不一样,还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悖论似乎已经成立了,外面来看深深公寓依旧是十八个楼层,可是执行者身处楼中之后,却发现上面的楼层数字并未发生变化,也并不是依次加一。
第四层消失,但是并没有进行填补,可是却依旧还有十八个层数……
如果说只是简单的障眼法,容川是不相信的,这次任务的等级要是普通级别,或许还符合这一猜想,但这是无解级别,恶灵的能力绝对不会施展如此普通的手段,那么这种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却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原有思维逻辑。
容川想到这里,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沉默的约翰,他苦恼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安静,有什么猜想吗?”
娄云的目光也顺着这句话看向了约翰,像是不懂一向外向的约翰为什么现在如此沉默。
而约翰慢慢叹了一口气,他一点点仰起头,停住了脚步,站在风雨中凝眸看着这二人。
他的异常状态,让容川有些不解,与娄云一起也停了下来,他们似乎能够感受到约翰好像有一些 心事……
“你想到了什么?”
约翰听到提问,他将碧眼看向了容川,最后落在了他的腰间,那里正是保存拨浪鼓的位置……
“你真的要将拨浪鼓送还给徐朗吗?”
此话一出,将事情就此打断,反而创造了一个另类的问题与想法,这个想法不得不承认很险恶,也有些不公道,但是约翰一路之上想的就是这件事,也折磨了他许久!
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活!
尤其是经历了程果果的死亡,他更懊悔自己前往沪海市寻找失踪父亲的做法,不仅得知父亲死在异国他乡,反而自身被拉进了地狱指捏,于是,他对于活下去有了更深的执念,并且为此他可以抛弃一贯的信仰!
容川从来没有想过拨浪鼓的归属问题,在他来看这是宋卓明在绝境时刻用命换回来的物件,并且点明要他们交给徐朗,他们怎能昧着良心私藏?
“你到底什么意思!”容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知道约翰的性格纯良……
反倒是娄云在这一刻眼神放光,她还真的没有这样想过问题,约翰的话语似乎已经明言,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不要把拨浪鼓给徐朗!
“对啊!这只拨浪鼓绝对对于本次任务有着极为关键的作用,尤其是它所附带的能力,或许…或许它能够帮助我们度过这次无解任务啊!”
容川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二人一般,他左右看了一眼,难掩眼中的惊恐:“你们……”
约翰打断了容川的话语,他凑了上前,眼神中满是挣扎,但是继而又化作坚定!
“我知道,这是宋卓明用命换回来的,他为了这个东西提前三天进入任务,但是这样的做法,他也一定死定了!或许现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拨浪鼓的存在,更没人知道它的作用,娄云说的对,如果我们得到它,或许真的可以在无解之下获得一线生机!”
“你们疯了!你们真是疯了!”容川看着约翰与娄云两眼放光,那暴露无遗的歹毒想法,往后倒退了两步。
“老师!你还看不明白局势吗?我们无助无依,我们三个才是队友,徐朗与严言他们是强大,但是同样也是人,并且绝对不会在任务中关照我们,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娄云像是摸到了事情的关键,劝导容川加入他们的想法,将这三人拉拢成为整体,利用拨浪鼓的特殊作用,活下去!
容川也是人,他也想活下去,这个想法陡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在某一瞬间甚至认为约翰与娄云的话语真的存在一定道理。
但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惊慌,自己经受的教育和生活环境不支持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往在报社中,他也从来没有过如此自私的想法。
“老师,这是无解任务!宋卓明现在不死,也绝对活不到三天后,没有任何人知道拨浪鼓的存在,同样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我们的做法!”
娄云的声音,她的话语像是一颗种子,在容川重拾理智之时却又再度响彻,他的大脑像是分割成了两个思想。
一方劝导他,一旦如此做法就彻底融入了报社的人性陷阱,他以往的一切都会丢失,甚至作为人的信仰也将崩塌;
但是另一方的声音却具备了更加诱导性的魔力,天知地知,除了他们三人无人知晓,只要匿下这只拨浪鼓,很有可能让他们在无解任务中将生存率多攀升一个档次!
对啊…
徐朗与严言的做事风格他早就明白,进入任务哪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现在拨浪鼓就在他的手中,如何处置还不是凭借他一句话……
可是这是宋卓明用命换回来,点明送与徐朗的关键之物,一旦他们匿下,与坑害一条人命来获取利益,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些事完全没有人知道,他的险恶、他的自私只有他自己知晓,永远不见天日,他依旧可以戴着那张面具继续活下去,是报社中的好人。
暴雨越来越大了,风声鹤唳之下,人性的恶,开始慢慢复苏,那残存的、稀少的善,正一点点被吞食,犹如黑夜中仅剩的光明在高压下逐渐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