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的几个朋友好修仙,常炼些丹药来吃。徐青也弄了个丹炉来,寻了丹方,设了间炼丹房。徐岚每每路过,都会盯着丹炉里飞溅的火花发会儿呆。徐青炼丹不得其法,试了几次都炼不成,也想来问徐岚,徐岚总会找些理由躲开。
这日除夕,阖家守岁。徐岚找了城中的高处,看官员赴朝的灯火,看得兴致盎然。转回来,见徐青正陪着两小儿烧竹节。
“这个空有响声,不好看。”徐岚看着火盆里烧黑的竹子。
“你有好看的法子?”
“你真想看,我便做给你看。”
“好啊!”
徐岚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铁勺,勺柄足有一人长,拖着径直走进了炼丹房,灭了炉火,抡起铁勺,打碎了丹炉,再打开丹鼎,用铁勺舀出里面的溶液,出来直接甩到了照壁上。金属的溶液顿时四散飞溅开来,如绽放的花朵,照亮了庭院。徐岚看着四溅的溶液,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火光映在绿眸之中,光华流转,十分动人。
徐青光顾着看人了,一时没有在意丹炉的事情。两个小儿见火花好看,也都在欢笑雀跃。何婉仪身怀六甲,早早回房休息了,只有丽娘陪在一旁,见状,惊到了,止不住的尖叫,直往徐青身上攀。
几趟下来,徐岚把一鼎的溶液都甩到照壁上了。扛着铁勺,一脸的心满意足。徐青回过味儿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甩开丽娘,过来牵了徐岚,往后花园去了。
“也没见你喝醉,怎么还贪玩儿起来。”两人绕过荷花池,上了通往亭子的石桥。
“那些东西吃不得。”身后传来徐岚淡淡的声音。
徐青也没说什么,只是牵着徐岚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徐青撤了炼丹室,从此再没动过炼丹的心思。
*
丽娘受了惊吓,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对徐岚更是嫉恨,总想找机会报复。只是,最近,徐青为了编写异闻录的事情,总跟徐岚呆在一起,丽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丽娘带着婢女在花园闲逛,看见徐岚独自走了过来,就特地迎了上去。
“徐岚,你手中是何物?”
“子蓝的钱袋,他落在账房了。”
“哼,一个奴才,叫得倒是亲热。把钱袋给我。”
“正要拿去给他。”
“我就不能拿去,我让你给我!”
徐岚并不想纠缠,就把钱袋递了过去。丽娘借着拿钱袋的机会,伸手把徐岚推向身后的荷花池,结果自己也没站稳,顺势摔了过来。徐岚只得抬手把丽娘推回岸上,自己倒进了荷花池。徐岚等丽娘得意洋洋的走远了,才从池中爬出来,这种伎俩当然伤不着他,也就是弄散了发髻而已。
徐青正在书房等徐岚,却见他湿漉漉的进来,歪着脑袋捡缠在头发上的水草。
“怎么弄成这样。”
“不小心掉池子里了。”
“你在那栏杆上乱蹦都掉不下去,走个路还掉下去了。”
“不小心。”
“不是去取钱袋了吗?”
“在丽娘那里。”
“是不是她干的!”徐青顿时火冒三丈。
“子蓝,算了。”
徐青不听,径直冲去丽娘房中。
丽娘刚回房,见徐青来了,忙迎了上来。徐青飞起一脚,把丽娘踹倒在地。
“你为了他,居然来打我!”
“所以的确是你干的。”
“是又怎样!”
“再有下次,就给我滚出府去。”
*
何婉仪又生了一个儿子,徐青高兴,在洗儿之日大会宾朋。
丽娘却是郁闷,原本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得到了徐青数个月的关怀,结果好景不长。去了趟西域回来,徐青的魂就完全丢到徐岚那里去了,现在竟然还说出要休她的话来。如今,正室又添一子,丽娘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丽娘正坐在廊下发愁,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追过去看,果然是裴虎。丽娘嫁进徐府前,是长安城里有名气的歌姬,游侠裴虎喜欢丽娘,常来捧场,一来二去,生出一段情来。只是,裴虎当然不如徐青的一掷千金。
丽娘喊住裴虎,将他带到后花园的假山旁。两人干柴烈火,一阵温存。丽娘又跟裴虎诉苦,把徐岚臭骂了一顿。
徐岚不喜欢热闹,并没有去前院,躲在书阁中抄书。花园里的勾当,都看在了眼里。
*
又到中秋,亭中赏月。何婉仪和奶娘带着三个男孩儿过来。丽娘的儿子没见着母亲,总在闹别扭,弄得徐青有点烦了。
“丽娘人呢?”徐青问道。
“一早瞧见出去了,现在还未归。”管家徐田答到。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孩子睡得早,何婉仪也就跟着早早回屋了。亭子里只剩徐青、徐岚二人。
徐岚倚着柱子坐着,抬头看天上的满月,一双绿眸如同两汪碧泉,又映出两轮明月。
“裴虎此人,你可熟识?”徐岚突然问道。
“知道。是长安城外一富户的子弟,学了几年功夫,就跑到城里当起了侠客。前些年听说做了张尚书家里的护院,最近就不知道在做什么了。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没什么,随便问问。”
徐青挪过来,凑着徐岚坐下:“岚儿,你觉得长安怎样。”
“挺好的,就是闹了些。”
“再过两年,我干不动了,想回去山西老家。那里有成片的田野和汹涌的大河,你可愿意同往?”
“好啊。怎么?你不做买卖了?我以为你喜欢。”
“是喜欢,只是,钱赚得多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也想过过那田园牧歌的神仙日子。你放心,这些年我在老家购置了很多的田产家宅,肯定饿不着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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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交友广泛,旗亭、酒肆、妓院都是常去,徐岚虽不喜欢,徐青叫了,也还是会跟着去。这日在平康坊,徐青和几位友人在阁中观赏歌舞,徐岚嫌闹,跃上阁顶吹风,却瞧见裴虎与丽娘勾搭着进了中曲的一处院落,于是跟了过去。
徐岚潜到窗下,听两人在屋内议论。
“日子知道了?”是裴虎的声音。
“下月初五,徐田那老奴才已经在准备了。”
“要把随行的人数弄清楚,我才好安排人手。”
“劫了钱财就好,别杀了人,就不好收场了。”
“你还舍不得徐青?”
“都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等你得手,我们就离开长安,逍遥快活。”
“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处理干净。”
“其他倒也不怕,只是徐岚那小妖精,总会跟着,他似乎身手不凡。”
“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能有多大能耐。”
“我听说他一个人干掉了整个匪帮。”
“不可能,你听谁说得。”
“上元那日,家里几个小厮喝醉了,在杂院里闲聊,我听见了。”
“我找机会试探他一下。”
一阵风,烛火突然灭了,待点燃,见徐岚坐在窗台上,冷冷的盯着二人。
“怎么是你?”裴虎忙把丽娘护到身后。
“不是要试探我吗?机会来了。”徐岚淡淡的一笑。
裴虎拔出剑,不由分说的就刺了过来。
徐岚溜下窗台,闪到裴虎身后,一脚踹到后腰,裴虎一个趔趄,趴到了窗台上,稳住回身再刺,徐岚轻轻跃起,落在裴虎握剑的手上,略一用劲,裴虎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剑便落了地。
“下月初五是吗?别让我看见你。”
徐岚转身要走,裴虎从腰间摸出三把匕首丢了过去。躲开了两把,一把从手边划过,在徐岚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还浸了毒呢。”徐岚转身过来时,一双绿眸已是金黄。
裴虎一惊,想逃,还未转身,徐岚已到跟前,缠上身来,一口就撕开了颈动脉,一时鲜血喷涌。
“这可不好解释。”徐岚丢开已经断了气的裴虎,看着一身的血污发愁,手上的伤早已愈合。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丽娘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想知道就回去问子蓝吧,把他伺候高兴了,说不定会告诉你。”
“你不杀我,就不怕我去报官!”丽娘见徐岚又转身要走。
“你就从不曾为你的儿子考虑过吗?”话音未落,徐岚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徐岚飞快的越过一个个屋顶,赶回家换了衣服。再转回平康坊时,见徐青正趴在栏杆上,抬头向顶上寻自己。
翌日,丽娘回到了徐府,就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
西域之行,并没有劫财的人出现,徐岚以为事情了解了,松了口气。回到长安,日子照旧。丽娘躲在房里,不太出来,偶然出来看见徐岚,就远远的绕开,徐岚也没在意。
端午将至,徐青闲来无事,就拉上徐岚去郊游,顺便采集艾草。
仆役们在四处采艾。徐岚跳到溪中的石头上,把脚伸进冰凉的溪水中泡着。
徐青看着远处的青山,突然说起:“前些日子大雨,从那边山坡冲出一具尸体,听李少卿说,从配饰看,可能是裴虎。”
徐岚没有接话,盯着溪水中的脚。这么久,尸体应该已经腐败了,自己一不下毒,二不伤骨,仵作不可能查出死因,应该不可能吧。只是,尸体怎么会埋到这么远的山里,丽娘是绝对做不到的。
端午,徐青在院子里陪着大儿子射粉团玩,徐岚看见,就躲开了。去年端午,徐青非拉着自己一起玩,虽然故意射偏了几次,还是弄得徐秀不高兴,他如今十岁了,已经不是会缠着自己的年纪。
回到后花园,见管家徐田一瘸一拐的过来。
“怎么了?”徐岚上前关心。
“不小心跌了一跤。”
“我看看?”
“已经上了药,不碍事的。”徐田垂下头,匆忙走了,始终不敢看自己一眼,徐岚觉得有点诧异。
徐岚虽然深受徐青宠爱,但毕竟不是跋扈之人,对家里的仆役一直很客气,也从不介意顺手帮他们干点儿活,所以家中大小仆从都很喜欢他。特别是徐田,因为知道徐岚几次救了主人的事情,是真心把徐岚当作家中的公子一般对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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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徐岚不想被淋到,匆匆跑回书房。刚进后花园,远远瞧见徐青从书房出来,向杂院方向去了。回到书房,看见案上的酒菜,想是徐青拿来的,也就没在意,先去洗漱。
回来坐到塌上,徐岚倒了一碗酒,举到唇边,突然觉得气味不对,伸出舌头沾了一点,就慢慢放下了。又到每盘菜里夹了一点,闻了闻。放下筷子,默默坐着沉思。
屋外电闪雷鸣,突然间就大雨倾盆。喧杂的雷雨声,掩盖了箭雨的声音,徐岚坐着没动,只是掀了几案,就手挡在身侧,直到箭雨过后,才起身走出门去。
徐青一家人正在前厅用餐,徐青总觉得雨声中夹杂着刀剑的声音,心下不安,就要起身去查看。丽娘突然起身,拦在门口。
“徐郎莫去,待他们解决了那个妖孽。”
“你说什么?!”
“徐岚是个杀人饮血的魔物,我亲眼见他杀了裴虎。”
“你这个蠢婆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徐青推开丽娘,向后花园奔去。一道闪电劈下,荷花池里、亭桥之上,遍布尸体,雨水混着血水,到处都是殷红,那洁白的身影如疾风如霹雳,凌冽的金光划破了黑暗。
徐青捡起一把剑,默默的走回前厅,一剑刺进迎过来的丽娘的胸口。
“你们呆在屋中,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婉仪,你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是岚儿的错,你们也永远不可以把他的事情说出去。否则,我必不饶你们。”徐青交代完,关门出去,静静的等在门外。
徐岚杀死了所有的刺客,还连带杀了那些闻声而来的家中仆役,丢了剑,往前厅走去,见徐青站在门口廊下。
“为什么要害我?”徐岚的声音是冰冷的,就如此刻他的心。
“你也饮人血吗?”
“不就是一年几个强盗恶霸,本就该上断头台的。我若不杀他们,饿急了,终会伤及无辜。即便你真觉得他们不该死,我就该死吗?”
徐青抬起头来,看着徐岚。金光已经褪去,绿眸中荡漾着水波,不知是雨是泪。身上的血渍已经被雨水冲刷殆尽,仍是一身雪白的人儿。
“岚儿,没有能够护你周全,都是我的错。我负了你,愿以性命了结恩怨。只求你饶过这屋中之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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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完了,车也已经拐入绕城高速。
“所以,当时你并不知道害你的是丽娘?”滕存一问道。
“大约半年以后,我掀了那个刺客组织的老巢,才弄明白了事情始末。原来那裴虎也是他们的一员,似乎他们有睚呲必报的规矩,丽娘只是通风报信。”
“那徐青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知道再也藏不住我了。”
“总觉得故事和那篇传奇差得好远。”
“那应该不是子蓝写的,风格不对。”
“人的写作风格经常都会变化的。”
“我看过他晚年的那些笔记,没变。”
“你见过他的笔记?”
“之前让周涛去找了徐家的家谱。”
“不是全本呐。”
“我到哪里去看全本,我并没有去山西寻过他和他的后人。其实,他是不是回了山西我也并不确切知道,我只是知道他是山西人,也知道他在老家广置田宅。”
“你那么念旧的人,为什么不去寻。”
“我一时冲动,给他惹了那么大的祸事,哪里还有脸再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