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先生,我听唐桑姐提起过你。她很爱你,很爱很爱,是一见钟情的那种。我是她的好姐妹,她每次见过你之后,都会回到宿舍里开心地跳舞。我知道,你是她的姐夫,但只是没有婚约、没有结婚的那种,所以并不妨碍你们交往。她跟我说,等到你出院,她也辞职,跟着你闯荡江湖,双宿双飞,再不分开。可是,昨晚地下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整个医院都知道了,我哭得几乎昏过去。医院要重组护理团队来照顾你,我第一个报的名,要代替唐桑姐来照顾你……”小护士轻声述说着,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唐桑的死讯惊动了很多人,或许还会上报纸头条、电视新闻,但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凶手是谁,只想给她报仇。如果夜明珠能找到凶手,我就会欠她一个巨大的人情,然后手刃大仇,血祭唐桑。
我从来没有如此恨一个人,那凶手杀了唐桑,等于是摘了我的心脏。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范小玉,平时唐桑姐都是叫我小玉。”她回答。
“谢谢你,小玉。”我点点头,“不要把唐桑说过的话告诉别人,她和我之间,永远是最亲的亲人。我答应过她,要替她姐姐唐晚照顾她,这种关系永远都不会变的。”
小玉立刻答应:“是,夏先生,我不会告诉别人。唐桑姐待我那么好,现在她走了,我会替她照顾你,直到你身体康复为止。”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向窗外。
现在,我没有任何权利应承任何事,也不想搅扰任何人的生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我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把握,又何必牵累别人?
小玉推着我在健身房里绕了七八圈,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夏先生,唐桑姐曾经告诉我,你身边的人都不是真心待你的。她偷听到张先生和那位静官小姐的秘密谈话,他们对你有很大的企图,说是跟一面神镜有关。他们之所以对你这么好,都是为了那面神镜。你一定要小心他们,多留神。”
我问:“是不是神相水镜?”
小玉连连点头:“是是,就是四个字,神相水镜。唐桑姐知道那是一件具有神力的宝物,但并不在你身边。如果张先生他们心怀不轨,你还是早点出院,跟他们分道扬镳为好。”
我扭回头来,看着小玉那张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脸。
她是普通人,对江湖上的事并不了解,根本就是局外人。唐桑不会告诉她太多秘密,而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来照顾我,既无武功,也无奇术,人生如同一张白纸一般。
“好了,小玉,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忘掉刚刚说的那些,就当是我们什么都没聊过。”我想保护她,三缄其口大概就是最恰当的办法了。
“好,夏先生,我听你的。”小玉再次点头。
当我们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健身房东南角的窗子突然打开,一个人以“珍珠倒卷帘”的身法从上面垂挂下来,手按窗台,缩身跳入。
他的动作非常具有连贯性,脚尖刚一落地,便飞速前蹿,及时地捂住范小玉的嘴,以免她失声惊呼。
我没有反抗,从那种轻如狸猫的身法上,我判断他就是陈定康。
小玉闷哼一声,被陈定康拖着,放到一组健身器材后面去。
“我在她颈侧大动脉上切了一掌,昏迷半小时,自然会醒。”陈定康走到我面前来,沉着脸解释。
我不动声色,心里波澜不惊。
“我没见过唐桑,也没接到电话。相信我,如果想杀她,早就动手了。而且,我没有杀她的理由。她是你的人,我就算看你的面子,也绝对不会碰她。”陈定康解释。
我点点头:“当然不会是你,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你。现在,夜明珠已经开始全城搜人,相信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陈定康在一张健身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唐桑遇刺时的伤口照片,我从警局弄来的。杀人者使用了*,这是一种示威的表现,毕竟这种冷兵器已经过时了,任何一把*都比军刺更灵活、更犀利、更容易隐藏。我猜,杀人者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或许是为了立万扬名,或许是为了某种心理宣泄。警局那边的讨论结果我也看到了,刑侦高手一致认定,刺杀者来自越青帮。奇怪的是,越青帮没有任何理由潜入医院杀人,而且是杀一名毫不相干的护士。现在,警方没什么头绪,只能加强城内的旅馆、车站排查工作,希望从大海里捞一根针出来。”他说。
我举起手,阻止他向我展示那张照片的动作。
当时,我打开车门,唐桑胸口、小腹的伤口已经极深地镌刻在我脑海里,比看照片更清晰。
越青帮的确有使用*杀人的习惯,翻看越青帮的创立历史就明白,这个起源于湄公河中游的帮派是由一群军中弃将组成,对战争、国家、政治有独特的看法,所以每次出动杀人,只用军队特有的武器,从无例外。
“你有什么渠道可以搜索他们?”我问。
陈定康有些迟疑:“警方的结论未必可信,你也知道,很多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只会画画嫌疑人照片,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对江湖毫无了解——”
我冷冷地追问:“你有什么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找到他们,对不对?”
陈定康曾经是七海海盗王,而海盗王肆虐的地盘从渤海外围一直延伸到东南亚诸岛,也就包括了越南、老挝等地。越青帮虽然盘踞于内河,但却是海陆通吃,百无禁忌,所以跟海上盗匪必定有勾结。
“我能。”在我的逼视下,陈定康无奈地点头。
“联络他们,找凶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在所不惜。”我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决心,我就帮你到底。”陈定康说。
他取出手机拨号,电话立刻接通。
“昨天我说的那件事,苦主非得找到底,花多少钱都愿意。现在,请大家辛苦辛苦,一定把凶手和幕后指使者找出来。他妈的,你们惹谁不行,非得动他的女人,这样子,我根本没法说话,只能一查到底,爱谁倒霉谁倒霉去吧。”他焦躁地说,随即按了电话的免提键。
电话彼端是一个声音优雅的女人:“陈老,我说了,这件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越青帮帮众那么多,你要我一个一个管理妥帖也不可能。不如这样,我传令下去,只要是陈老想动的人,谁都不准包庇。至于凶手是谁,幕后有谁,还是陈老自己去查吧。呵呵呵呵……陈老,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但时间节点变了,咱们虽然是帮会龙头,说什么话已经没有那么大威力。我听说,是美国人要动你那位姓夏的兄弟,先杀了他的女人,刺激他心态大变,后续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否则,要杀一个女人的话,炸车、狙杀、割喉、下毒……手段有一千种一万种,又何必在她身上捅十二刀,而且是刀刀对穿?杀人者的根本目的是威慑姓夏的,别说是一个女人了,就算杀十个、一百个女人,也容易得很。我还听说,美国心理分析师已经对你那位兄弟做个测算,知道那件事能彻底刺激他,才出此毒计——啊,我说得是不是太多了陈老?这个年代啊,嘴太碎了也不好,还是请你的兄弟好自为之吧。天下这么大,避开51地区还不容易吗?非得顶着风上,拿胳膊去扭大腿。要是我啊,一旦遇上51地区招安的好机会,早就上赶着加入了,又怎么会拒绝?好了好了陈老,这件事咱们管不起,大国暴怒,要灭咱们越青帮或者你的七海海盗,还不是捏死个虱子那么简单?”
这女人的声音虽好听,但说的话却是江湖上的冷血铁律。
铁律难违,谁若越线,必遭屠戮。
“青花娘子,夏天石是我兄弟,他的女人出了事,我总得拿出个态度来吧?我们也是朋友,你青花娘子也得拿出个态度来吧?凶手是谁,属于哪个堂口分支,你总知道的吧?现在,我兄弟就快急疯了,你再不帮忙,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也就全毁了!”陈定康皱着眉头回应。
“交情,交情个屁啊!陈老,交情值几个美金?交情能让我成为越南首富?交情能在关键时候救我的命。我早就看透了,交情、人情、关系、恩情都是屁,都是空气,都他妈的什么都不是。话我说完了,再多资料也没有,反正越青帮就这么几万个人,你要有本事,全都抓去宰了,我青花娘子心服口服。陈老,别怪我绝情,时代变了,我们这些江湖大佬早就该退出江湖了——”
青花娘子说完,立刻就挂了电话。
陈定康无奈,看着手机屏幕连连叹气。
这次通话没有解决问题,但至少青花娘子透露的消息指出,刺杀唐桑跟51地区有关,而其根本目的是刺激我,使我失去理智。
“我想到了一件江湖上的旧事,跟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相近。”陈定康收起了手机,目光渐渐变得森冷。
我也想到了,低声说了“屠龙刀”三个字。
陈定康点头:“对,就是屠龙刀事件。”
现代人都知道“屠龙刀”出自于香港著名作家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一书,却不知道那是一个江湖真实事件,而作家只不过是将该事件重新演绎,遂造就了一套誉满海外的武侠经典小说。
该事件中,的确有一位姓谢的高手遭仇人算计,在他孤身一人游历江南时,全家上下七十余口惨遭屠戮,男的被割喉,从四岁到八十一岁,共四十二人无一幸免;女的先遭*,然后被赤身裸体吊死在大宅内正厅房梁上,从九岁到五十五岁,共三十一口,死相凄惨无比。
姓谢的遭此打击,心性大乱,最终成了祸害武林的杀人狂徒。至于那害人者,则冠冕堂皇地坐上了朝廷高位,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官。
这个案子设计精巧,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害人者是谁,反而人人戟指谴责姓谢的,所有斗争矛头都对准他,完全忽视了害人者的狼子野心。
如果眼下唐桑遭到刺杀事件跟屠龙刀事件近似,那幕后害我的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先杀凶手,再追幕后。”我说。
“凶手好找,逼急了,对方随便推一个人出来做替罪羊就是了。可是,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那就太难分辨了。青花娘子也算是东南亚一带胆气最壮、人气最高的女豪侠了,一提到这件事却避之惟恐不及,生怕惹祸上身。看起来,只有51地区才有这么大的威慑力了。”陈定康叹息。
我知道,夜明珠那边一定会有消息。无论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今天她一定会有反馈讯息。
“我先走,这里好像不太吉利,总给人带来晦气。”陈定康喃喃地说。
“怎么晦气?”我问。
陈定康向上一指:“楼顶上有两个特别大的消防水池,每一个直径都有二十米,深度大约为四米,全都贮满了自来水。水池是按照阴阳鱼的结构布置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如果水池建在平地上,是修生养息的好兆头,但现在水在半天,凌空镇压,岂不是‘当头棒喝’之兆?这座大楼的结构是中间高企、两翼顺序降低,犹如一只冲天而起的巨鸟,而那两个水池构成的阴阳鱼,正好镇压在巨鸟两翼上,鸟还飞得起来吗?就算有火山大运,也早就被水淹、被鱼吞了。我在这楼里住了太久,做任何事都有力不从心之感,直到见了你,才窥见了命运的转折点。在相术中有‘李代桃僵’之术,难道建造这座大楼的人早就料到了现在发生的事?你来了,我才转运;你不来,阴阳鱼压的就是我的大运?”
高层楼顶设置消防水池是惯例,但像陈定康所说,已经构成了“阴阳鱼镇压飞鸟”之势。
按照常理,鱼在水中,为下;鸟在空中,为上。如果按此顺序缔造建筑格局,是大吉兆。反之,则为大凶兆。
“我上去看看。”我说。
医院和病房都是张全中安排好的,如果不是陈定康从楼顶潜入,就算住上再久,也不会意识到这里的风水布局有问题。
如果张全中了解本楼的格局却仍然把我安排在这里,那就等于是有意构陷了。
我从健身房出去,攀着墙上的消防梯向上,推开楼顶的铁皮盖子,纵身上去。
楼顶十分开阔,东西超过百米,南北则是五十米左右。像普通大楼的楼顶一样,这里有中央空调外机、通讯信号塔、电话交换机管理箱、防火救生索道、大楼外立面维修升降机。除此之外,就是陈定康说的那两个消防水池。
水池高出地面五米,外立面上每隔七八米就有水泥阶梯,可以通到水池边缘。
我登上阶梯,一直到顶。
池中的水清澈见底,粗略估计,水深四米到四米半左右。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贮水池也就罢了,这个水池的中央竟然单独砌了一个水泥平台,高出水面两米,上面横卧着一个黑色的鲤鱼雕塑。
“另外的池子里,是一个白鱼雕塑。”陈定康提示。
这是百分之百的“阴阳鱼”布局,平时只会在深宅大院的前庭见到,有“安家宅、定风波、聚活气、引水财”的作用。
鱼是活物,如果能接地气、饮活水,则会越来越鲜活旺相,成为一个家宅“环山抱水、藏风聚气”的关键眼位。
现在,两条鱼全都放在大楼楼顶,而且是用水泥砌台、钢筋为骨,既不能接地气,又不能游于水,成为“飞鱼”,形成“空亡大凶兆”。它不仅仅祸及住在顶层的人,更有可能将整座楼的人气灭掉,进入楼内的人个个受影响,不得升官进爵,不得娶妻添丁,不得神清气爽,不得平安康健。
“是该走了——”陈定康向对面一指。
这栋楼的南面百米之外是另一栋东西向大楼,如同一堵高墙,挡住了南来之气。东面、西面各有低矮的南北向小楼,与这两栋楼成为四堵墙,围住了楼前的树木。
口中有木,是个“困”字。
人在口中,是个“囚”字。
从高处俯瞰下去,不仅仅是一座楼的风水崩坏到极致,整个院子的风水格局非“困”即“囚”,是为“凶神恶煞局”。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攥拳,狠狠互击。
“张全中擅长计算,我们都被他算计了。”陈定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