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近关帝庙,里面有人向外探头,随即跑过来禀报:“大人,‘秦王会’传讯,请您在关帝庙等,他们即刻有会中大人物过来。”
石舟**冷笑:“大人物?‘秦王会’的大人物全都固守晋中长安,怎么可能到山东济南来?这些人自我膨胀到一定程度,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好吧,请他们来,必要时,听我号令,一网打尽。不过,告诉其他人,动手时干净一点,不要弄得血污满地。”
那人随机吹响了一只小指粗细的铜哨,哨音中极多变化,时长时短,时高时低,应该就是表述石舟**命令内容的暗语。
“进庙去。”石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没有盲目自大,而是谦逊地请她先走。
关帝庙的结构比较简单,因为芙蓉街这边的地价、地皮实在是又贵又稀缺,即使再有钱,临近的商铺、住户都不愿意腾出更多地方建庙。于是,关帝庙只能委屈求全,随地形地势而建,只有一大间庙堂,里面供奉关二爷、周仓、关平的神像。
我和石舟**进庙,刚刚走到院子中央的放生池,前面大殿中就灯火大亮,照得院中如同白昼。
借着灯光,我看到关二爷仍然屹立在神坛之上,与平时所见,没有任何异常。
石舟**绕着放生池转了两圈,手按栏杆,向水中望去。
池子里的水来自于芙蓉泉,旱季不涸,雨季不涝,具有相当的灵性。现在,池子底下铺着厚厚的一层硬币,都是善男信女们进庙祈福时抛下去的。
“烧炷香?”我问。
这是参观关帝庙的规矩,凡是进来者,必须要焚香叩拜,因为关二爷是有两重身份。第一重,他被江湖武术界尊称为“武圣”,是江湖人物“讲义气、重感情”的偶像;第二重,他又被商界人物尊称为“武财神”,与文财神赵公明等并肩而立,不分高下。
老百姓对于关二爷的爱戴是发自内心的,根本无需任何官方的道德绑架,所以这个庙虽然小,却香火鼎盛,人气极旺。
石舟**点头:“是啊,中国人对于关云长的景仰不亚于我们日本人对织田信长、武田信玄等等那一代人的尊崇。见贤思齐,尊重前辈,这是好事。”
我们并肩走入正殿,各自取了三支香。
这是在中国济南,我是主而石舟**是客,所以我请她先敬香。
仔细观察之下,我能看出,关二爷的神像脚下有速干水泥修补过的痕迹。
那些工人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神像由老宅搬回来,这一点并不值得我称奇,但是神像没有任何动力、助力的情况下,是怎么从关帝庙东行数百米进入老宅的?而且,我很清楚老宅的大门口无法容神像通过,他只能是逾墙而入。
如果硬要解释,我只能说爷爷采用了“五鬼搬运”或者类似的奇术,才达成了这种结果。
石舟**先把香插入香炉,然后在神坛前的旧蒲团上跪倒,双手合十,连磕了三个头。
“请神通广大的关二爷保佑,容我们全身而退,离开中国,回日本去。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兄弟邻邦,未来必定能够为亚洲和平共同努力。”她又轻声祈祷。
我看着石舟**的侧影,也能联想到桑青红、明千樱等人。
日本女忍者是江湖中非常独特的一个群体,既有普通忍者的暗器、剑术、隐身术和攀爬跳跃如履平地的手段,又有专属于女忍者的媚术、潜行术、阴忍术,无论攻、杀、战、守哪种情况,女忍者都能轻松应对。据可靠资料报道,日本女忍者已经成为世界各国的“第一夫人”保镖队伍中的标配。
由石舟**自残、杀敌的过程,我察知她是一个坚忍、执着的女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忽视。
“夏先生,你请。”石舟**站起来,退到一边。
我恭恭敬敬地把三支香并排插进香炉,然后长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仰望着关二爷的神像。
神像一动不动,但我由它那张严肃的脸联想到了爷爷以及夏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逆境之中,永争上游,沉浮之内,绝不放弃。”这就是我要当着关二爷的面立下的誓言。
当下的济南城,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来头极大的江湖人物。如果不能积极向上、不断提升自己,就会被大人物任意践踏,成为别人脚底的烂泥,这正是夏氏祖宗不能容忍的。
“爷爷,谢谢您预先布下的种种埋伏,我会珍惜生命,力争做到更好,把夏氏一族发扬光大下去。”我默默地祷告。
“大人,‘秦王会’的人到了。”有人进来禀报。
我没有回头,但只听动静,就知道石舟**已经大步走出去。
一场杀戮不可避免,而最可怕的是,石舟**擅长善后,根本不会让警方察觉这些发生在暗夜里的凶杀案。在她的精心安排下,到了明天,血迹和尸体根本就不存在,不给警察留下任何可用的追查线索。
我磕完三个头之后,额头抵住蒲团深深思索。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列疾驰的火车之上,奔向玉罗刹的死亡终点。
我知道,在列车的行与停之间,必定藏着一个巨大的赌局。
简单说,从玉罗刹的出发点,火车永不抵达终点,她的咒杀行动就不会展开。如果没有那个惊天动地的诅咒,她的人生也许是另外的模样。或者与那特务头子双宿双飞,成为苗疆山林里一对快乐无忧的隐居者;或者,她使用另外一种不激进、不牺牲的方法帮助特务头子共同抵御日寇强敌,成为宋氏姐妹那样的抗战女性楷模;再或者,她在跌入陷阱之前觉醒,抽身后退,远离中华民族的抗日大业,仍旧做她的苗疆蛊术之王,不再爱那特务头子,也不再以自己的幸福做赌注……
任何一种“如果”成为现实,那么济南城的当下,就不会产生“镜室”里那样复杂的变数。
从日本人的角度看,阻止玉罗刹的咒杀之旅,则日本国运就不会中途衰败,成为原子弹爆炸的牺牲品,天皇也不会被迫登上盟军的受降船,遭胯下之辱。退一万步说,没有诅咒,二战后的日本早就发展成为德国、英国、法国那样的财力雄厚、科技领先的强国,翻身一跃,再次傲立世界列强之林。
“改变这一切、改变前因后果”就是日本人最迫切的希望,明千樱追求的也是这个目标,但却遭打横杀出的赵天子算计,喋血于山大老图书楼。
“火车已经成了玉罗刹之厄的罪魁祸首了!”我不禁感叹。
当我化身为那特务头子时,完全能感受到他满腔的无奈。向前走、停下、向后退都是错,眼中虽然遍地是路,但他却已经无路可走。
或许,要解开当时那乱局,只有旧政府元首才能做到。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元首一声令下,那特务头子就完全解脱了,既不用背着“叛国者”的一世骂名苟活于史册,也不用冒着被秘密警察射杀的危险提心吊胆地活在那艰苦抗战的八年中,更不用发生“意外”终结生命。
当下,我不是特务头子,也不是任何政府官面上的人,但我却隐约看到了横亘在我前路上的一个巨大死结——“帮日本人还是帮国人?”这里所谓的“国人”,就是指“七王会”、赵天子、炼蛊师、燕歌行、齐眉等等心怀叵测的江湖人物。
他们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但却只是代表各自的利益群体,没有一个是将“爱国、报国”放在首位的。帮他们,事实上就是在“叛国”,极大地损害了国家利益。
“如果夏氏列祖列宗处在这个时刻,应该怎么选择呢?”我在心底喃喃自问,期待冥冥之中,祖宗能给我指点迷津。
“或者,不改变历史,顺其自然,才是最正确的抉择?”我心里有另外一种声音冒出来,“无为而治,顺势而行,如溪之水,日夜不止。举杯销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越是强行改变,越是毫无效果,不如抽身退出,让历史按照它本来的面目去自由发展,那样不好吗?”
这是一种最世俗、最通行、最消极的做法,换句话说,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碰,只是袖手旁观,看着历史巨轮缓缓转动。久而久之,每个人都成了历史、世界、社会的旁观者,日益边缘化,离弃社会,同时也被社会所离弃。
“不,那绝对不是夏氏子孙要走的路!”我下意识地否定了那个声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为这社会添砖加瓦,我们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停了一阵,直到纠结的心情变得无比平静了,我才站起身来。
这是我曾经无数次朝拜过的地方,就在今夜,关二爷的神像刚刚救过我的命。我知道,济南人乃至天下所有忠义之士祭拜关二爷绝对是有道理的,因为人类有史以来,只有他才是绝对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化身,迄今为止,无人能够超越。
当今的济南城中,无论黑白两道、官面江湖,缺少的正是关二爷这样的真正的英雄,反倒是多了齐眉那样的门客类型人物,将社会搅扰得乌烟瘴气。
“关二爷,多谢今夜救命之恩,他日我若能振兴夏氏一族,定当香火供奉,一生不断。”我再次向神像默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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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