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复庭留意到棺材边上凿开的小孔,像是用钉子临时硬锤出来的,小孔周边全是粗糙的木质纤维,这样的小孔并不少,全打在棺盖上,绕着棺盖密密麻麻排列了一圈,洞眼里黑漆漆的,看着像无数只眼睛在凝望着他们。
这李良为了藏儿子真的够拼的,这样的损招都能想出来,难怪那些骨头压的那么松散,就是为了留点缝隙,将空气透进去。
白唐百感交集的啧啧了两声,视线意味深长在现场所有的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里面最无辜的人也就是这个小孩了,剩下的人哪个不是推波助澜的肇事者。
后面的人愣了大半天才勉强适应了这糟糕的环境,这会见着棺材了,眼睛瞪的比珠子还大,不敢置信的叫道:“不是吧!人藏在这里面呢!哪个缺德的能把活人塞进去!”
‘缺德的人’此刻正满怀绝望又沉痛的心,脆弱的抬起手指,跟着颤抖的说:“我,我儿子······难道,就在这里面?”
吴秀娥没有回应他,直接掀开了棺盖。
盖子被挪开的瞬间,发出“吱呀”的开裂声,一团木灰应风而起,像雾一样顿时飘散的到处都是。
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紧紧的蜷缩在棺材的角落,大概是一晚上没有睡好,早上到现在又滴水未进,那张小脸看起来格外的憔悴。
李遇的眼睛本身就又圆又大,只是状态不好,眼窝下的皮肤没有了水分,干瘪又有些凹陷进去,黑眼圈浓得眼珠一样深,眼白布了不少赤红的血丝。
乍一看,这样的脑袋从棺材里露出来,多少有几分吓人。
李良也没有料想到不过从凌晨到现在而已,短短几个小时,李遇的模样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胸口像被人特别用力的拧了一下,有一团火在里面不停的横冲直撞,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大脑,思绪都被烧糊了。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李遇这副憔悴又可怜的模样。
“遇儿啊!遇儿啊!”他像痛失幼子的野狼,哀嚎了一下,就连忙冲上去,动作凌乱地将李遇从棺材里拉出来。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一下子弄成这个样子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又急又悔的弹着李遇衣服身上的灰,用力抱了抱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李良深深体会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还好,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他都是想的什么馊主意!
真的是疯魔了才把儿子往棺材里塞。
那现在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李遇被他抱着,目光怔怔的看着岩壁边上的白骨,这几个小时一直跟这些东西做伴。
再多的恐惧溢到定点,也全都被抚平了,他像是习惯,又像是麻木。
李良
叽里咕噜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只觉得有些吵闹,站在后面的人用各种不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有害怕的,有不解的,也有打探的。
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灵魂上像被盖了一层罩子,所有东西都和他隔绝了开来,就连半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江复庭从这小孩子无神又茫然的眼里发现了一丝不对,他拖着受伤的脚走过去,想去拍李遇的背。
只是掌心还来不及落在他的后背上,就被李良充满戒备的猛一侧身,成功躲掉。
白皙的手掌略有些尴尬的僵硬在空气里,又被他不着痕迹的收回去。
吴秀娥连半点给他们叙旧的机会都不给,走过来直接说:“行了!祭品找到就没事了,赶紧带走,免得又出什么意外!”
她说完还特意满眼警告地看了李良一眼,眉目里暗藏着的杀气让李良心有畏惧的松了紧箍着的手。
李良心有不舍的磨磨唧唧,又是拉李遇的衣服,又是十分缓慢的拨了一下李遇的头发。
心里的愁苦不断积涌,大概比山林的溪涧还要长,一路往下淌,不知道流向何方。
浑浊的眼里泛起了一丝浅薄的雾气,他非常努力的将李遇的脸蛋印刻在脑海里,他怕一年后,五年后,更久以后,忘了该怎么办。
没了人,本就在心上挖空了一块,记忆中留下的脸不过是给自己在空缺的地方盖了一层薄薄的沙,图个念想。
可这么一层脆弱的沙又能维持多久呢,风一吹,大概跟人一样,最终全化成了土里的灰,连个影子也不会剩下。
李遇从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到被后面几个终于要离开这里而如释重负的村民带走时,依旧一言不发。
他的嘴像被人封了胶,脸上也像被打了层厚厚的蜡,连多余的表情都挤不出来。
江复庭看着三个人离开的背影,一直到他们消失在那微弱的光源里,他丢掉手上的骨头,看了眼白唐。
-回去吗?
白唐又是懒散地往他身上一靠,整条胳膊都搭在了他的肩上,细声说:“你太天真了骚年。”
他虽然紧贴着江复庭,目光却偷窥似的往吴秀娥那边方向扫了下。
还不等江复庭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吴秀娥转过身十分冷淡的看着他们,对着身后的剩下的人命令道:“这两天因为这几个外乡人闹出来的幺蛾子太多了,放另一个房间也关起来,吃喝先招待着,等过了十五再说。”
这几个外乡人现在都知道了祭祀的事情,再出村子肯定是不可能,但最近她手头实在是太忙,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心思去安排掉这两人。
事情只能先继续再往后压。
麻烦事真的是越压越多,她不快的皱了下眉,好活赖活都
是她来干,到时候出了事,第一个追责的也是她,反正是两头都讨不到好。
也不知道那个叫蒋黎的,到底哪里入了长老的眼了。
吴秀娥说完就烦闷地往外走,剩下的几人都没了先前的气势,压着江复庭和白唐两人都是难得的客气,破天荒的有了点所谓的待客之道。
看压的地方十分简陋,现在农村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房子了,面积很小,四周十分简单的用砖头堆砌在一起,顶棚是用木头简单的吊了梁,再堆上枯草枝叶和乱七八糟的瓦砾一盖,跟茅棚看着差不多。
唯一比茅棚好点的地方,就是盖的严实,不漏风,但在这炎热的夏季里却能要掉人半条命,坐在里面像是被扔进蒸箱里似的。
这样的茅棚房子村里只有两小座,原本是供祭品一人独享一个,但碍于今夜看压的人多,单人房是不可能的了,按照不同的要务分配,十几来平米的房间,两个祭品凑合着挤一挤。
江复庭和白唐经过那个已经关了人的房子,走向另一间。
这样的房子只有一扇窗,窗还很高,经过的时候并不能看见里面。
唯一的视角,就是出入的大门,然而大门也没大到哪去。
铁门已经锈得完全变成了褐红色,站远点都能闻到上面的铁腥味,一大片一大片的斑驳像是泼了一盆血水上去。
走进点,还能在锈迹斑斑的地方清楚看到劣质金属凸起的密密麻麻的小颗粒。
看压的人打开上面的重锁,“叮铃哐啷”地硬拔开干涩的插销,因为门的尺寸不契合,开门时,门框和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像是剪刀的刃口在平滑得木质桌面上刮过一样,难听的声音让江复庭微蹙了下眉,以至于连屋子里又脏又臭的环境,都可以暂时性的忽略掉了。
“行了,别看了!赶紧进去吧!好歹留了条命在。”看门的壮年,见他俩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开始催促。
那人还看似安慰的指了指隔壁:“怎么着,都比隔壁的拿去做祭品好吧,至少还能多活蹦乱跳两天。”
白唐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拍了下他肩,掌心里一道黄光忽闪而过:“老哥说的在理!”
“你干嘛呢!”壮年肩头被他拍的一阵刺痛,立马甩开他的手,不善怒道。
他瞪了白唐一眼,立马拉着肩头上的衣服,扭过脑袋拼命看了起来。
什么都没看到却还有些不甘心的硬扒拉几下,扯过边上的同伴问:“你看下,我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同伴敷衍的瞅了两眼,除了皮糙肉厚还有那几两不知道是肥肉还是肌肉,“没有!”
壮年似乎还不相信,多拉扯了两下,什么都没有摸到。
奇怪!他明明记得刚刚好像有针一样
的东西,扎了他一下来着!
难道这感觉都能弄错了。
反正自打进山洞里开始,就浑身不舒服。
他又莫名其妙的回想起洞里那堆森森白骨,脸色骤然难看了几分。
这才将信将疑的捋好衣服,又恶狠狠地对白唐警告着:“赶紧进去!来这里就别再去想什么花招,最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白唐还要开口胡扯,江复庭忍无可忍的拽了他一把,一口气将他拖了进去,强行结束了他无聊的捉弄。
“哐!”铁门被无情地关上。
狭小的空间顿时昏暗下来,若非制造得极为吝啬的窗户还能透进点光来,人在里面待久了,真的连基本的时间概念都没了。
被消除了时间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紧跟着会慢慢消磨掉人所有一切的妄想,情感,进而麻木,记忆衰退。
久了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年,最后连自己到底是谁,要干什么都会不知道了。
江复庭还没开始嫌弃,白唐已经先踢了踢脚边脏兮兮的杂草堆,“咦,怎么什么都有,还有垃圾!我去!这里还有死老鼠!啊!”
他突然一声高亢的尖叫,躲在了江复庭的身后,指着刚才站过的地方说:“那里有骨头!好怕怕啊!”
还不等江复庭开口告诫,戏太过了,外面看门的已经受不了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忍无可忍地喝道:“安静点!再叫信不信我进来把你嘴给堵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