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复庭送别他的背影,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结束后,又有两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同一个方向传来。
再次转头时,江复庭对上了两人的视线。
周祁一如既往对他挥了挥手,严舫简洁的点了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他走到门口,话不多说直接对周祁吩咐道:“直接把他带进审讯室,你去主审,让小郑给你做笔录。”
周祁意外了下,脱口道:“我?”
严舫斜了他一眼:“不行吗?”
“行!行!行!”周祁连忙小鸡啄米,刚才面对被人差点谋害的时候,心里都还算风平浪静,这会却突然紧张起来。
砰砰砰!
心跳都要跃到嗓子眼了。
他欲盖弥彰的垂头飞速钻进屋子,解了手铐,又快速闷头出来,将人带到另一个审讯室。
严舫望着他一路潜逃的背影,又习惯性的用吩咐的语气对江复庭说:“你跟我去旁听,有些方面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江复庭:“……”
虽然心里上总感觉哪里不是很愉悦,但还是点点头。
严舫说的跟他去旁听,确实就是跟他旁听,因为审讯室里的隔间,此刻就只站着他们两人,再没有其他警察。
负责记录的小郑大概上任不算太久,像极了当初的小周,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他的脸非常用力的绷着,好像每一个刻意的表情和动作,都是按照私底下演习已久的最凶狠状态来做的。
好在他长了一张国字脸,眉眼和鼻梁的线条比较粗狂,乍一看也算有那味,多少能唬点人。
至于小周——不对,老周倒是从容不少,满脸写着如鱼得水的老练,就是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玻璃外的严舫身上飘,好像还有几分自我怀疑。
严舫脸色不太好的皱皱眉。
周祁立马低头,装腔作势的摞了一下手里的资料,还特别用力。
隔着隔音玻璃,江复庭都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桌子被锤的声音。
随后,严舫拿起桌上的对讲电话。
周祁的心思果然还在他家严队的身上,余光一瞥见他的动作,立马同一时间把自己手边的听筒拿起来。
严舫无可奈何的抬起手,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开始吧。”
周祁一放下听筒,边上的小郑立刻站了起来,他一板一眼的走到桌边,打开摄像机,又回到位置打开录音本,翻开本子,开始正襟危坐的工作。
审讯的过程有些艰难,工作成果……并没有任何的工作成果。
十几分钟过去了,别说从陆长荣嘴里问点什么,就是让他对着相机,老老实实回答自己姓甚名谁,今年多大,家里住哪这么幼儿园的问题,他都半天一个字没蹦。
他的嘴好像被订书机给缝上了似的
,不仅如此,陆长荣到后面索性发起了呆,开始云游天外。
周祁已经掏尽了自己毕生所学,十八般武艺,最终落败。
他无可奈何的对着玻璃外投来求助的目光,但严舫并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提示。
江复庭锁着眉,盯着坐在那的陆长荣,一时有些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心里在想什么。
按道理来说,从事发的现场来看,陆长荣的心理防线确实是因为陆长枯的魂飞魄散而碎裂了。
而且他之前的作案动机,和内心的情感冲动,大多都来源于李商和陆长枯。
可刚才周祁审问的时候,已经试探性的抛出了李商被抓进来这件事,陆长荣同样没有给任何多余的反应。
顶多就平淡无波的眨了下眼,然后继续发呆了。
江复庭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或许真的没这么简单,陆长荣身上一定还藏着什么于他而言,可怕又见不得人的事。
人都是有私心的,既然陆长枯已经消失了,他还这样……
很有可能这件拼命暗藏的事情,会真的威胁到他的性命,甚至这件事,才是诱使他一直疯狂作案的症结所在。
这么想想,其实陆长荣的端倪从一开始就有所体现了,哪怕他真的因为当初被吓散了一缕魂,需要掠夺生人的魂魄来维持自己的正常生存。
可十天半个月就一趟的作案频率……实在太高了,别说是拿来维持生存的,估计消化都消化不掉,反而会被鬼气反噬。
只是那时候一心想着找他的证据,后面又是忙着抓人,所以他们才会忽略掉。
陆长荣眉宇间的沟壑深得仿佛一条干涸了的河床,可以塞下许多沉甸甸的心事。
严舫同样紧紧盯着陆长荣,大概仅有的耐心已经被逼向了临界点。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掀起自己半吊子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凉快一阵后,将心里的火压了下去,突然往角落走。
江复庭以为他是摸出了头绪,视线跟着他的身子一块游走。
结果,下一秒严舫娴熟的窝在角落里,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了烟盒。
那行云流水的举动,一看就是惯犯。
江复庭大概知道了那天晚上,周祁为何敢藐视规定,偷溜到走廊吸烟。
没个几秒,严舫英气逼人的脸藏在了自己的吞云吐雾里,仙气缭绕,衬得他有那么几分高山而立的仙人之姿来。
等到他掐了烟之后,江复庭还在目不转睛的看他。
严舫从上头的尼古丁里脱离出来,方才还乏善可陈的脸上,多了那么几丝的兴奋。
他走过来的时候,瞄了眼里面束手无策的两人,并不着急叫他们,而是翻起了手边的资料。
心理侧写和陆长荣所有的资料全都摞在了一块。
他搭在手上,一张张看似粗略的翻着。
江复庭在他翻动的界面里,不经意再次看到了孤儿院的旧址,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漏掉的事。
第一次去旧址的时候,是高雪被摄魂,梦游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一路跟踪才发现。
可为什么取个灵魂要千里迢迢的把人引到了这里才动手?
是要专门在那个地方做什么?或者是接洽什么人?
还有他那一缕受损的魂魄……
江复庭不断深入思索,陆长荣不管说什么话都是真假掺半,你没办法一下判定清楚到底是真是假。
他总觉得陆长荣陈述的这件事本身就有些不对劲。
碎过魂的人,必然身形消瘦,无精打采,没有活力,即便是有别人的魂滥竽充数,却也只能让你活着,不可能像他现在这样,还有心力和精神到处算计,轻松杀人。
他刚想到这里,严舫已经通过眼前的白纸黑字,又将陆长荣的一生回溯了一遍。
他仿佛揣摩到了什么,突然合上了资料,看向里面的陆长荣,若有所思的开口: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气定神闲,不骄不躁,是因为心里有恃无恐。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身上有稳如泰山的信仰或支柱。可源于他自身,也可源于外在。”
严舫说完,还征求着江复庭的意见:“你觉得呢?”
江复庭一愣,心里还在惊叹于他侧写的洞察能力,嘴上却紧跟着回道:“他已经没有内在的信仰了。”
这话脱口以后,连他自己都随之沉默片刻。
他看向瘫在审讯椅上,毫无坐姿的人,脑子里回放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不过,你说的对,仅有的信仰崩塌,他依旧能不崩于山,宠辱不惊的坐在这,外在的力量也不简单,单纯的利益诱惑,还不至于到让他缄口莫言的程度。”
陆长荣不是骄纵到不想说话,严舫从他的言语里推断出什么。
这么多年来验舫自己办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不少,见过的杀人犯也数不胜数,像陆长荣这样心高气傲,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也不在少数。
但傲慢是一回事,只字不提又是另一回事,毕竟傲慢的人还没夸张到自我介绍都不会的程度。
他顶多就是不好好配合回答你的问题,甚至偶尔纡尊降贵的给你传播他认为的‘真理’。
而眼前的陆长荣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更像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极端态度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能让他用这样的方式来遮掩不安,恐怕已经严重到胁迫他性命的程度。
他突然拿起了桌上的单线电话,里面的周祁见到他这一举动,立马如释重负的抓起听筒。
严舫言简意赅地说:“你出来,换我进去。”
周祁立马挂了电话,把他含
到嘴边的下一句话,硬生生的挂了回去……
结果出来一推门,就看到严舫阴沉沉的脸。
他不明所以的缩了下脖子,小鸡似的踱到严舫跟前。
碍于维护人前算不上形象的形象,严舫也没多做计较,不畅快地瞪了眼周祁,懒得跟他说剩下的话。
在进审讯室前独独给江复庭留了一句,“要是审讯过程发现什么,或者有什么建议,就拿单线电话告诉我。”
工具人江复庭乖巧点头。
刚才还充斥着疲态氛围的审讯室,在严舫一屁股坐下以后,仿佛有一座山压了下来,沉得人喘不上气。
边上本就正襟危坐的小郑,直接治好了在学校熏陶多年的颈椎病。
严舫知道这是一场精神上持久的耐力比拼,没有急于一时。
他敲打着杯子,脆响的声音在四面封闭的审讯室里,颇有醒神回神的作用。
对面的陆长荣,因为这一意料之外的声音,有些好奇的回过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严舫细长的手指。
当然,他敲杯子的本身目的饼没有那么复杂。
只见周祁非常有眼力见的进来,捧着他的杯子走出去,一分钟后,又捧着热气腾腾飘着细尖绿叶的杯子,毕恭毕敬的端了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