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缘的湖
沈铭德快速地将头发上的洗发水泡沫冲洗干净。在此期间,无论洗发水的泡沫多么刺激着他的眼睛,他也会始终保持着一只眼睛是睁开的,并随时注视着这间浴室敞开的门。妮妮被浴室里面的动静吸引,从门口经过时转头看了一眼便悠哉游哉地走了过去。这一幕也看在沈铭德的眼里,他还故意把水温调底,虽然淋浴的水温有点凉,但这样做不会产生水雾遮蔽他的视线。
从警局拖着疲惫的身体被陈怀志带走。一番谈话之后,沈铭德又乘着公交车回到家里。在此期间,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尽量避免让自己一个人落单的情况。白天的阳光让他安心了一些,打算洗个澡后,小睡一会儿以便恢复体力。淋浴喷头中射出的温水按摩着他的头部和肩膀,力道十足,这种感觉让他逐渐放松了些许。杨川被杀带给他的冲击很大,特别是从监控录像上看到那么恐怖的场面,使他很难保持冷静。周腾飞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或许他也……。沈铭德变得很悲观,他觉得自己也会被杀,杨广城也一样,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得死,就像张宝山父子一样。
沈铭德忽然似乎再次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湖。榆树沟高伯文的故事,搬家女孩王雅娟的故事,还有今天陈怀志的故事都跟那个湖有关。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湖应该是存在的。借助着信徒们所谓的“山弥罗大神”的力量,那个湖好像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一时之间,沈铭德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那个湖,除了他自己。不由得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所有这些人的故事都提到那个湖,而所有人的故事似乎又完全不同。比如:高伯文故事里的高山杏是个“祭品”。而在王雅娟和陈怀志故事里,她就成了镇压邪祟的“镇女”。另外一个让沈铭德非常介意的就是关于“六叔”的结局。高伯文并没有提及“六叔”的死活只是说到把被关进了精神病院。王雅娟的说法似乎和沈铭德自己调查到的结局一样,“六叔”死在了永宁康复之家。然而就在刚才,他又得到了一条很震惊的消息——“六叔”还活着。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应该相信谁的说法。从沈铭德现在的角度来看,高伯文应该代表自己的一派。而陈勇毅和陈怀志又代表另外的一派。而王雅娟似乎应该作为中立的一派存在。可是她常年被关在地下室里,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她所了解的就是准确的吗?就连高伯文也只知道“六叔”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似乎对于他后来又被陈勇毅转到了永宁康复之家的事都是一无所知的样子。或许陈怀志在这方面的信息是正确的。毕竟,康复之家是他自己的地盘。他就是在那里将“六叔”隐藏起来,并对外宣称他已经去世的消息吧。
那么,陈怀志为什么要帮我见到“六叔”呢?虽然自己跟陈怀志接触不多,但沈铭德一直在告诫自己,这个陈怀志绝对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什么交换信息,什么帮助自己,什么救出高山杏,这都应该不是真的。沈铭德觉得陈怀志的目的显而易见,那就是搞垮高伯文。陈家父子在“六叔”和高山杏的帮助下一定已经掌握了那个湖秘密,以及献祭知识。无奈,这个高伯文就是夹在他们与那个湖之间的一块绊脚石。那些湖边的信徒们扮演了“警察”的角色。他们维护着那片山林外面信徒们的和平。通过陈怀志的故事,获得“长生”的人就算是“山弥罗的信徒”。而“信徒不能伤害信徒”就好像法律一样应该被遵守。沈铭德还没有获得“长生”,成为所谓的“信徒”。那么自己是不是就成为了陈家父子的武器,用来对付高伯文呢?可是,陈怀志让自己去见“六叔”又是为什么呢?难道那个老头儿会告诉他一些足以毁灭高伯文的秘密?难道陈家父子就不能雇佣一个杀手将高伯文杀掉?
想到这里沈铭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陈家父子似乎掌握了许多的信息,可是这些信息却毫无用武之地。因为只有高伯文才能与湖边村里的那些信徒们直接接触。或许,这就是陈怀志所说的“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意思吧。“信徒不能杀害信徒”,高伯文不能杀害已经获得了“长生”的人。但是,他可能杀害那些“非信徒”,那些看到了湖或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难道杨川不就是这么被害的吗?自己现在不也是他们的追杀对象吗?还有萧静不是也……
沈铭德还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就冲出了浴室,拿起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起萧静的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就像一盆冰水泼在了沈铭德的头上。之后,他马上联系了公司。当他将水从身上擦干时,他的手机上显示出了公司发来的周腾飞的家庭现住址和座机号码。他无心坐下,在拨出了这个座机号码后,便不停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在漫长的五,六秒后,电话的那边传来了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女性冷静的声音。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那位女性便用随和的声音告知他,自己就是萧静的母亲,萧静正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沈铭德依然有些紧张,再三要求萧静的母亲去查看一下女儿的状况。片刻后,萧静的母亲便返回了电话机旁边,并告知沈铭德自己的女儿仍在熟睡。萧静的母亲猜测大概是由于周腾飞的失踪,让萧静昨晚失眠,所以才会睡到现在。沈铭德稍微放下心来,在得到萧静母亲的同意后,他就在当天中午拜访了萧静的家。
在萧静母亲热情的迎接下,沈铭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或许是因为保养得很好的缘故,所以很难猜出萧静母亲的年龄来。沈铭德觉得大概会比自己的母亲年轻上几岁吧。她优雅的气质和至今也不太臃肿的身材或许也遗传给了萧静。萧静母亲谈吐大方,进门没多久,几句寒暄之后,就让沈铭德感觉已经和她熟悉了起来。大约过了几分钟,萧静从自己的房间里推门走出。她身穿着一件宽松的棉麻格子衬衫和休闲牛仔裤,略施粉黛的面容却盖不住她憔悴的脸色。也许因为是在自己家里,也许是在母亲的身边,萧静一改在沈铭德心中的优雅体面又理智成熟的形象,仿佛带点撒娇似的靠在沙发上,随手将一个靠垫环抱在胸前。
萧静的母亲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周腾飞失踪事件的梗概,而她又希望能够打听出更多的情况。沈铭德从萧静言语中听出了不想让母亲担心的情绪。他便试探着询问萧静母亲是否对深山感到恐惧。在沈铭德引导下,萧静母亲便把自己感受过的,和听说过的对深山的厌恶都回忆了起来。之后,沈铭德便把周腾飞失踪和他们这几次如何寻找他的事情讲诉给萧静母亲听。其间,他巧妙地隐藏了那些过于离奇诡异的部分,又刻意地渲染了在山林中迷路的可能性。最后,沈铭德将萧静的恐惧归结于疲劳和过度的精神压力所致,以此安慰萧静的母亲。
萧静的母亲似乎接受了沈铭德的说明,没有提出什么疑问。紧接着便再次安慰起萧静来,希望她能够振作起来。然后,萧静母亲强烈地邀请沈铭德留下来用过晚饭再走。见沈铭德并没有坚决地推辞,她就起身进厨房去了。当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候,沈铭德悄声地将杨川被杀的事件告诉了萧静,并希望她能够冷静对待此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萧静的反应冷淡,或者说是有些冷漠。或许是因为被谋杀之类的事件对于普通人来说本来就有种不真实感。也可能是萧静在经历这些天的事情之后,对于别人的死亡已经感到麻木了吧。就算是后者,沈铭德也不想对萧静的反应有所指责。当自己深处险境之时,难道,别人的死活很重要吗?他觉得,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要保护好萧静。他希望,可以萧静商量出一个对策。然而萧静却只是低着头,将那只靠垫抱得更紧,喃喃地说出了自己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了巨大的轮廓,但这都不重要。而是后来,她又再次置身于那片山林里,在那个村子的旁边。她看到周腾飞将她引上了那条村子中间的土路,她知道她不能过去,她不应该过去,因为这是个陷阱。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缓慢地跟随着他的背影。道路两边房屋的门打开了,几乎每家每户都走出了一个奇怪的人。她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觉得那些人与自己不同,与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同。他们沉默地,缓慢地,低头行走在那条土路上。那感觉,就好像要去参加一个庄重的仪式,对了,就好像是参加一个葬礼一样,气氛凝重而又压抑。突然,在她前方,一个光头的男人回头向她瞥了一眼。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她认识那张脸,那种如同深渊的眼神正是在村里挡住她去路的那个老人。她顿时停住了脚步,所有人都停住了,他们一起回过头来,那些眼神……”
萧静缓慢地低声细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母亲走出了厨房,将两盘菜摆放在门口不远处的餐桌上。母亲的出现似乎让萧静从噩梦的回忆中惊醒。她似乎带着一种感激似的丢下了一句“就这样”,然后起身,帮着母亲忙活去了。沈铭德不知道萧静的那种感激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倾听了她的讲诉,还是母亲把她从对噩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但他觉得,萧静就和自己一样,都从这段经历中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晚餐对于三个人来说还是很丰盛的,虽然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让沈铭德胃口大开。在餐桌上,他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听到被称赞的萧静母亲有种自己的厨艺被认可的满足感。萧静为了不让母亲感到担心,也用心地小口扒饭,然后像咽药似的吞了下去。三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之后,萧静的母亲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萧静和沈铭德他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已经做出了他们该做的事情。虽然事情还没有结果,但是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剩下的还是交给警方那些更专业的人来做吧。而且,介于自己的女儿萧静目前的心理状态,她觉得应该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到一个远离这个事件的地方散散心也好。沈铭德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便应声附和。在他看来,这个事件应该不是在短时间内解决的,既然不能解决,还是逃避比较有效。从与陈怀志的谈话中,沈铭德认为杀害了杨川的人就是那些村民。纵然他们有些怪异的能力,但是逃到更远的地方或许他们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或许也去不了。在那个村庄隔绝了那么久之后,他们可能连有效证件都没有,“六叔”不就是个例子吗?萧静沉默着,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也许是那句“就算你留在这里,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打动了她。她便点头同意,说她会认真可虑的。
沈铭德似乎已经几日没有在公司里出现了。下午时,他来到公司,简单地处理了一些事物之后便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手机新闻。今天的新闻显得非常丰富,似乎很多事情都赶在一天发生。中东局势再一次恶化;联合考古队失踪且搜索无果;股价暴跌;最新电影上映等等。然而所有这些新闻头条都让沈铭德感到索然无味。他寻思着,难道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新闻还不够多吗?
刚才他与杨广城联系了一下,得知了杨川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不过警方能透露给杨广城的内容很好,估计是要照顾家属的情绪。同时,警方对于这次事件给了杨广城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据说,那是一会儿极其凶残的匪徒所为。他们躲藏在山林的废弃村庄里。正是由于自己的位置被杨川和周腾飞目击到了,所以才要进行杀人灭口的行动。很显然,这种说法杨广城是不信的。因为他们都记得自己在案发的夜里看到了什么。
萧静似乎真的准备走了。估计她会在南方的某个亲戚家里度过一个比较漫长的假期。虽然萧静和她的母亲并在沈铭德离开她们家时,将萧静的目的地透露给他。沈铭德也没有询问。因为他认为,对于萧静的去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个神秘的湖泊依然让沈铭德魂牵梦绕。他在一张A4纸上将目前已知的,能见到湖的人一一列举出来。从这些信息来看,那些见到湖的人基本分成两类:一类人是相信湖泊的存在者;第二类是无意间掉进湖里的人。对于第一种方式,沈铭德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像个小孩似的,拥有那种单纯的信仰。但是按照第二种方式的理论,只要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估计就可以找到那个湖了。虽然似乎已经找到了破解谜题的办法,但沈铭德的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特别是当他回忆起杨川被杀的那晚,更是让他感觉毛骨悚然。沈铭德打算将这些想法搁置下来。然而当他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时,沈铭德才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真正恐怖应该就在眼前。
沈铭德离开了办公室。他带上一些东西,便跳上汽车向城外的馄饨山飞驰而去。他决定放手一试。大不了也像萧静一样,离开这个城市。甚至他还想到了移民国外这个主意。在馄饨山上,他首先想到的办法是学着张宝山父子的样子,从西山坡上滚落下来。然而,当他来到馄饨山西坡时,他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真的不认为像自己这样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人能完成一件这么疯狂的事。
之后,他牵着一条新买来的狗进入了那片山林。这是一条就在刚才路过里沟县城时,从当地老乡那里买来的土狗。沈铭德寻着流水声轻松找到了那个村子,那里依然雾气弥漫。他没有走进村子,而是在村子的附近徘徊着。这条买来的狗显然与他这位新主人的磨合程度不高,一路上就不停地“抱怨”着。进入浓雾中的树林以后,更是显得躁动不安。沈铭德死死地拉紧走路带,将狗拖向了一个方向,但几步之后,那狗却站在原地狂吠了一起。他拉起狗继续向前,但是它竟然胆怯地后退了几步。狂吠了几声之后,那条狗便死命地挣脱了走路带,留下了孤零零的沈铭德,自己跑掉了。此刻,他觉得,如果那些村民能够用那种诡异的方式杀害杨川,或许在迷雾中隐身也不算什么奇事了。呆立了片刻之后,沈铭德也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不愿服输的沈铭德从车上取出一架无人机再次回到了那片山林。然而这个办法还是让他大失所望。当他操作着无人机进入山林时,信号似乎受到了干扰。因此他只能来到馄饨山的西坡上进行操作。这架无人机在树林的上空“嗡嗡”的盘旋,它的摄像头几乎扫过了西山坡下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沈铭德操作台的显示器上还是未见湖的踪迹。沈铭德被一种挫败感笼罩着,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公司。
他在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沈铭德一时兴起,他绕过办公桌,打开了放置于他办公室墙上的大屏幕电视。然后,他用一条视频线连接起了电视于无人机,他希望通过回放录像试着找出那个湖的蛛丝马迹。巨大的超清屏幕上显示出无人机缓缓起飞时的画面,然后便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几只林子中的鸟雀被惊吓而飞向远方。在看了几个拍摄近景画面之后,沈铭德就失去了耐心。他操作着遥控器,以两倍速,三倍速,五倍速的播放着录像,然后他狠狠地按下了定格键。“啪”的一声,他将遥控器摔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在走到前台时,他吩咐员工帮他整理一下办公室,之后便驾车离开了公司。
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姑娘拿着清洁用具悄声进入了沈铭德的办公室内。刚把门关上就被挂在附近墙壁上的巨大电视屏幕所吸引,她用欣赏的眼光盯着那大屏幕中的画面,赞叹到:“好美的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