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沉默,余长曦又换了一句话问出口:“你们要是哪天知道自己身边就存在异能者,你们是要不留情面将其除之而后快,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与她共事?”
面对这样的问题,林福生似乎从未想过,问及此,这个高壮的汉子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要是我们身边就有异类出现,我身为警察,一定不会允许他们继续存在下去。”
他用“异类”两个字来区分普通人和异能者,打心眼里已经不把他们划分为分类那一类了。
余长曦嘴角的笑容浅薄,却冷的刻骨。
比起林福生的果断坚决,薄繁的答案就十分简单明了,他叹了口气,望着余长曦目光坚定,“我会保护她。”
林福生诧异,“你疯了?你可是警察!”
薄繁没有半点犹豫,他答道:“如果对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们应该要多些理解和包容,生而为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她们也不例外。”
余长曦的目光开始变得十分奇怪,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薄繁的时候,那还是十年前,她还叫余长曦的时候。
那时候的少年才十六七岁,就因为亲眼看到了余长曦从凶案现场出来,也不管她究竟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危,愣是跟了她好几条街,只是为了知道她的去处,最后还勇敢的站出来出庭作证,跟顾白一起将她打入深渊。
记得那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她就在家里默默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逮捕归案”,但从未想过带队的会是一个仅一面之缘却不知道姓名的十六七岁少年郎,与那个同她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人。
那个少年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目光凌厉,小小少年明明心里怕的要死,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死死的盯着余长曦,对带头的那个警察说:“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从那间房子里出来的。”
那个时候的少年浑然不知什么叫做眼见不一定为实,什么叫做死亡,只是用那满腔热血,一身正义行自己认为对的事。
反观现在的薄繁,俨然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警察,年纪轻轻就稳坐高位,前途不可限量,目光还是那么的坚定,只是对改头换面、脱胎换骨的余长曦态度与十年前截然不同。
余长曦心里在想,要是薄繁知道了这具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他会不会被吓得跳起来,然后大呼:“怪力乱神!怪力乱神!”
这种场景想想就觉得有趣。
余长曦喃喃道:“在这个世界唯有人心最不可直视。”它比太阳更毒辣,它比黑暗更令人恐惧。
林福生据理力争:“你这话就不对,人心是最善良柔软的,它承载着千千万万个家庭对父母和子女的爱与期望,哪里可怕了?”
余长曦转过头,望着林福生,伸手扶了扶眼镜,好些天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副眼镜的存在,总是习惯性的去推一下,她低声啧啧道:“事不关己时,人人都是正义的使者,理所当然的对那些所谓的异类口诛笔伐,不依不饶,危及自身时,又恨不能一一撇开那些恶意,生怕沾染上半分,这难道不可怕吗?”
薄繁默不作声。
林福生愕然,低头与余长曦对视,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像是裂开的一条鸿沟,凭空隔出了两个世界。
后者面不改色,前者兴致全无。
在这浩瀚宇宙中想要求同存异,何等困难。
林福生当然不否认余长曦的话,但要他欣然接受,并为之喝彩附和,对不起,他做不到。
他林福生上学的时候虽然成绩差了点,后来当了警察脾气爆了点,职场沉浮间早就磨平了棱角,也消磨了曾经的满腔热血,久而久之已经变得不那么力争上游了,但唯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初心。
他是一个拥有正义感的警察,为人民的健康安全而生,警察是不允许犯错的,也容不得他们犯错。
几个人各自回到自个的房间,薄繁和衣而睡,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子里一直都在回荡着余长曦说的那一句句看似漫不经心,却暗藏情绪的话。
如果异能者被抓了,他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坐稳这个位子吗?
如果上头决定要将他们终身囚禁起来,他就真的可以忍住不去求情吗?
如果里面没有余长曦,也许他可以做到,但余长曦也是异能者,刘局似乎早就知道,上面的人也知道,才会将她关起来,那她以后的处境会不好比以前稍微好一点?至少好上那么一点点。
就在刚刚,林福生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薄繁和余长曦两个人在狭长的走廊里四目相对,余长曦问了他一句话,她问:“如果我暴露了,他们要抓我,你会怎么办?”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道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余长曦最后说:“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警察,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大肆抓铺那些异能者,然后呢?找到他们,再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他们杀了还是关起来?”
杀?
薄繁从未想过要人死,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能争取共存是最好的结局,就像是他们还未发现异能者那样,大家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
但他其实又比谁都清楚,只要他们出现,就不会有人能够接纳和容忍他们。
因为他们就像是一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开心的时候就会平平安安无声无息,不开心的时候说不定就会直接按下按钮引爆炸弹,最后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我们死,他们活。
但是他那个时候更在意的是何时才能找到异能者的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的任务也就圆满结束了,从此高枕无忧不畏惧浮浮沉沉的你争我夺。
眼前的人似乎知道好多好多,但她不主动开口,薄繁只能自己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们一起找到那些人?别忘了,你也是特案组的一员。”
她答:“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然后就是我,对吗?姓刘的为什么会答应你放我出来,为什么会同意我加入特案组,其用心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没等薄繁理清头绪,重新组织语言,她又说到:“我这不过是为了自保,别忘了,我跟他们才是一类人,一个可以预知死亡的怪物,一个可以人人喊打的异类,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啊?”
“其实我们都不曾为自己的承诺做到什么,你说你放我自由,拿掉了那只银镯子,又光明正大的把我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让我无处可逃,你说你想把我当朋友,可我却从不想拥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许晚不需要朋友。”
静下心来一想,薄繁这才惊觉自己这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原本以为余长曦会凭借这段日子薄繁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而心存感激,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要余长曦提供一点线索,哪曾想,余长曦不仅不感之念之,反而还说她不需要朋友。
而仅仅一墙之隔的客房里,余长曦靠在床背上,轮椅被放的远远的,哪儿还有半点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样。
她的思绪很远,远到一眼望不到头,她的思绪又很近,近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曾经也有信仰。
阳光下的五星红旗是爸爸的信仰,而爸爸是她的信仰。
但最后她拼尽全力想留的人留不住,不想见的人却偏偏对她笑脸相迎。
正想着,余长曦突然白眼一翻,整个人直愣愣的朝前扑去,径直摔倒在了地上,隔着厚厚的地毯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暴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上有点点血珠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呈现在她眼前,青筋暴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整个人就像是个血人一样,看起来可怕至极,嘴里呜呜咽咽的发出诡异声音,像是痛苦的哀嚎。
隔壁薄繁正准备去洗澡,一向耳聪目明的他第一时间听到了从余长曦房间里传来的女人的哀嚎,他二话不说就往余长曦房间跑,着急之下竟连鞋也忘了穿。
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凝听片刻,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余长曦这多半是又被人共情了,只是这一次又悲催的“成了”被害人。
他在外心急如焚,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走廊上空无一人,他敲了敲门,根本就没人应,余长曦的呜咽声还在持续。
薄繁也不等了,直接疾步冲到了一楼前台,朝前台小姐寻要备用钥匙,前台小姐是个尽职尽责的员工,涉及客人隐私,她怎么也不愿意给。
最后还是薄繁跟她说再晚可能就出人命了,前台小姐这次着急忙慌的保险柜里取出一大串钥匙。
她也来不及一把一把的去寻,直接全部带上了,根据钥匙上的房间编号一把一把的找,还是找了两三分钟。
房门一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床上并没有人,浴室也没有,还是前台小姐在床的另一侧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余长曦。
等薄繁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