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者是什么?”逢衣浅带的男子靠在沈院中的竹椅上,神情惬然地向他娓娓道来。
“上古时期,界内外间有荒,荒处凶兽肆行,常侵扰界内致生灵涂炭,神本想回应人们祷告,亲自降下神力猎杀凶兽。谁知人们贪羡神的无边法力,提出以其后代参与一年一度的【棋局】为祭,永远换取操控‘火,水,风,土,以太’五大自然力的能力,神允,于是九人立誓,分取五力,而后前往猎杀凶兽。”
“后来的故事便众说纷纭了,可以确定的事实是,获取‘以太’之力的那个人在这场经年持久的猎杀中不幸身亡,加之此人生前并未嫁娶,自然没有后代这一说。于是神便将其以太之力以随机方式降临界外新生儿,被选中者立即传送至界内,其血亲会被自动消除记忆,且其操控以太能力随身亡而消逝,不以血缘传代。”
“剩下那八个人繁衍后代,逐渐成为现在的【八大家族】,而那个被选中的新生儿,因为无依无靠,又因其所掌之力以太无色无实体,故被称为【白者】。”
“无依无靠......师父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艰难吧。”一旁规矩站立听讲的自己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难过。
这句和上课重点风马牛不相关却又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关怀成功让老狐狸梗了许久,在‘以扇击额提醒这小子注意重点’和‘好声好气解释清楚’两个选项中来回许久,最终放柔声音选择了后者,“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似乎不太合适,但白者天生才智便比同龄人要强上许多,即使被安排入院拜师,也是被各讲师视若珍宝的存在,八大家族也或多或少会对其多加照拂,再加上消除记忆这件事是双向的,作为白者的我们并未曾感觉到所谓的痛失双亲颠沛流离之苦,不如说,学校与自己的师父师兄妹,早已被我们视作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家与家人。”
见自己的徒弟一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沈苍梧这才继续讲道:“所以简单来说,白者便是可以掌握‘以太’之力的人,那么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所谓的以太,究竟是什么?”
“以太,在东界人们更习惯称它为精神力,相较于泾渭分明肉眼可辨的四大元素,它的存在似有若无,甚至可以说,它是可以存在于四大元素之内又可以游离于四大元素之外的一种特殊元素。”
“精神力.......”少年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我之前在家族私塾时听先生提起过它几次,但并没有细讲,可是为什么呢?它明明那么重要。”
“因为精神力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器】是天生拥有自动联结,【符咒】是后天学习记忆就可掌握的,就连所谓的【修为力量】也是可以靠日复一日的练习锻炼得来,然而唯有精神力却令人琢磨不透,不知如何能够增强,就算是全学院最权威的讲师,就算是你们家族里最为强大的加冕者,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如何提升精神力,从某种角度来说,它更像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天赋。”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顺便留个课后作业,关于我的。”讲师从椅子上悠悠起身“听好了,除了智力超群外,我,或者说被我们这群称之为‘白者’的这些人,还有什么是值得被人称作是‘神明眷顾的人’呢?”
“不要翻书,答案就藏在我方才讲过的东西里,自己好好的想想,第二天来回答我。”
当时自己究竟答没答出来呢?好像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沈苍梧公布答案时,自己愣了一下,最后才酸溜溜的说了一句,“怪不得,真是让人羡慕啊。”
而时隔多年再次想起那个答案,他却觉得,哪怕是在十岁生日【器】成时获得了承袭的家族重器从此开始正式被人重视的那一天,自己从未如此的像现在感激神明,感激他给予了自家师兄那样巨大的礼物。
墓园之中,黑暗依旧。
恶魔在假山后面,听着自己的羔羊于一墙之隔内发出口齿不清的忏悔和哀嚎,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最美妙的仙乐一般。
云雾还未散去,周遭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看不清墓园里的具体情况,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可惜,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傍晚宴会上那场不成功的布阵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遇见少年完全是巧合,因此当他决定动用家族密术来作为杀招时,其所剩不多的力量也就注定了在咒术本身威力不损失的前提下一部分性能的牺牲,比如说观赏性。
但只要能要了对方的命,其他的都不打紧。再说了,他还可以靠看着对方死状凄惨的尸体,来挽回一点乐趣不是吗?
忏悔声好像更急促了些,可惜都是些口齿不清的嘟嘟囔囔,只时不时的蹦出几句颠三倒四的,“冷”“月亮,没有”,“黑,看不见”。
他的五官因为这些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自语兴奋得扭曲在了一起——毫无疑问,符咒奏效了。
“寒风凌冽,霜冻刺骨,日月尽嗜,光明再无。
风的世代,狼的世代,最终世界沉落如海,
普天之下皆仇雠,不取性命不罢休。”
他轻声念着这一小段文字,语气温柔缱绻,好似在向挚爱倾诉衷肠,而在这段话被不断诵出的同时,墓园内少年的惨叫愈发尖厉,只偶尔才会赢得片刻的逃离,呼出一声短促的“救命”。
“没有用的。”他的语调带着残忍的快意,也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嘲笑。
他知道少年正遭遇着什么,那是由每一个人内心中最阴暗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化成的无间地狱,一旦中招,你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有祈祷,祈祷自己的过往没有太多的阴霾。
但今天被送入阵法中的无辜祭品显然没有这么幸运,他既没有加冕者级别那样的浩瀚精神力和敏锐的察觉能力,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恶咒的降临并竖起精神屏障展开抵挡,也没有如婴儿般纯粹光明的过往,看他的反应,甚至有可能是较常人拥有更加不堪过往的类型?
那么很抱歉,你也只能被内心所化的诸般惨象,给再一次的,折磨致死。
他抬头看了看天,毕竟自己修为有限,遮蔽月光的时间维持不了多久,很快,随着云开雾散,阵法也即将结束了。
但是这个可怜虫,他再次听了听隔壁墓园内的动静,困在那里的少年,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呓语,恐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云雾逐渐散去,他纵身跃上假山顶端,俯瞰着墓园内部的景象:
他的羊羔无力的跪在地上,成鸵鸟状的缩成一团,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原本一尘不染的大氅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配上假山造就的落差高度,恰好暗合着两人此时的处境——饶有兴致观赏的猎人,以及奄奄一息的猎物。
那件熟悉的素色大氅就在他眼前,虽然衣衫的主人此刻正将头埋在暗处,令他观察不到对方此时脸上的绝望神情,不过那恰巧为自己的幻想提供了方便,方便他将面孔换成数十年前那个站在高处眼神倨傲的男人,他衣不染尘,手上提着的剑上有血缓缓滴落。
那是他的血,当年交锋时,他被男人一剑封喉,胜败立现。
“终于,”他开口,神情不负数小时前在宴上被提及时的怯懦不安,纯良无辜的双眼此刻盛满大仇得报的嘲弄,“我终于杀了你一次,就像你当年对我所做的那样。”
整个墓园逐渐再度被月光所笼罩,而少年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等到月亮彻底从云端现身时,对方就会化为一句苍白僵硬的尸体,脸上满布不可置信和惊恐绝望,恍若时光倒流,历史流转,只是如今站在高处俯瞰死亡的人,成了他。
他正想着应当在少年最后的记忆中留下什么台词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下一刻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猛地扯落山顶,整个人砸向了地面,力度偏生还控制的非常巧妙,以至于他脑中尚还没来得及由狂喜转至惊愕,双眼却已经传来了答案。
原本匍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轻松站起,双眼一片清明,他的手上,一条紧紧缚住自己的精巧铁链在明亮的月光下逐渐现形,泛着清冷的光。
“原来如此,”他听见少年的声音,平稳不惊,“没想到您和家师会有这样的缘分。”
或许是凑巧,就在林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夏天琅带着安心坠入了梦乡。
梦中他的老师坐在熟悉的院子里,一字一句的告知他答案,“白者天生精神力超群,对于所有的咒术类攻击,有相当敏锐的察觉度和防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