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弥久不散,不过百尺宽河如同渺无边际,迟迟到不了岸。
悠扬的曲调仍幽幽入耳,却难以抚平外来者内心的恐慌。
平安凝神望着近前的波纹,直瞧见一抹黑色缓缓露出水面——那是人的头颅。
紧接着,一张人面半遮半掩,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歌声渐歇,周遭骤然归以静谧,静得连划水声都不再响起。
船夫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众人的注意力全落在河面之上。
半张人脸,唯露一双剪水眼眸,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尽显初见客来,和羞欲走,却回头,好奇而留的女儿家姿态。
这般出水芙蓉,绣面花姿,便是同为女子的霍云希与林婉也不由心生垂怜,更遑论已然看呆了去的船上男子。
张姓公子痴迷对视着水中人的眼,如同被美色勾去心魂,为挨她近些,竟主动探出了半个身子去,“刚才可是你在唱歌?”
听了这话,她慢慢游近船只,至张公子跟前,不一会儿,从水中传来个空灵悦耳的声音:“你可喜欢?”
张公子直点头,“喜欢,十分喜欢。”
水中人眸染笑意,突然伸出青葱柔荑,覆在男人脸上,蛊惑般开口:“那就留在这里陪我可好,以后我天天唱曲儿给你听。”
男人早已神魂颠倒,任她说什么都只会点头,嘴里不住应着“好”。
眼见人就要心甘情愿入水,平安及时出手,本欲将人拽回来,却不知他半张探入水里的脸看了什么,徒然惊恐万分地胡乱扑腾,木舟因他的动作不停摇晃,平安一时没站稳,遭那水中之物钻了空子,直接从平安手中把人拖进了河里。
平安想要挽救已是不及,只听一阵刺耳的惨叫伴着落水声后,瞬息间,一股股腥红染红了周遭河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根本容不得人反应,待其余人醒过神来,只能怔怔瞧着血染的河水,别无所措。
河面再度平静下来,可片刻的安宁之下,仿若能窥见即将到来的汹涌波涛。
少倾,那拖走张公子后便匿入水底的半张人脸再度浮现,她目光楚楚,神态依旧,仿佛先前一切并非她所为。
河中的暗红都未散去,众人见她只余惊惧,哪知惧意一起,便顷刻侵占周身,全因水面接二连三冒出来的头颅,密密麻麻围住了木舟。
她们皆是半露一张姣好的人皮,眼含娇羞,缓缓靠近船舷。
林婉吓得花容失色,望向船夫,声音打着颤道:“船家,快走,快离开这里。”
奈何船夫恍若未闻,岿然不动。
眼看着水下涌出的人头越来越多,晏序川亦不免慌乱,他双手一合,意图动用灵力,岂料几次尝试,发觉指尖无任何反应,急得额角虚汗直流。
“没用的。”平安打断他动作,“你莫不是忘了,来时许渊便说过,赤水河中有灵力禁制,运用不了任何术法。”
“那该怎么办?”
想到她先前那番警告,晏序川几乎咬牙切齿,“都怪那蠢货,如此经不住诱惑,自己倒是死得干净,还要累及我们。”
林婉及另一名男子自是听得出他口中所指的蠢货,应是现已尸骨无存的张公子,却哪敢有所反驳,皆低着头默不作声。
平安环顾了一下四周朦胧景象,又瞧了瞧安如磐石的船夫,正要开口,哪知船身一动,她身子猛然左倾,便见逼近木舟几只人面恶鬼同时伸手扒住船舷,显然想将船压翻。
平安眼疾手快,当即抽出匕首,一刀划过,径直割断船舷上的几根手指。
手指滚落船中,滴血未流,霎时化为森森白骨。
失去指头的几只恶鬼发出痛苦的呻吟,纷纷与木舟拉开距离,眼中的羞怯瞬间转为恼怒的凶戾。
它们离不开水,抑或它们上不了船,所以只能围在船边久久无所行动。
总之,这艘船暂是所有人唯一的庇护。
平安一面警惕着水中动静,一面留意着似在渐渐退散的雾气,正色道:“大家尽量坚持到雾散,千万不要被拖进水里。”
谁料她话音刚落,忽一只恶鬼腾空而起,显露出水下全貌,顷刻让众人明白当时张公子的惊恐由何而来。
只见那半张人面之下,便无任何血肉,入眼的只有干尸般的黑色皮包骨架,以及满嘴尖利锯齿。
它企图将霍云希拽下水,好在平安反应及时,抬手扣住霍云希脑袋,向下一压,险险躲过它的偷袭。
霍云希刚起身,道谢的话还未脱口,又见其他恶鬼接连效仿,不断朝他们发起攻击。
船身动荡,几欲侧翻,平安应接不暇,一边要对付恶鬼,一边要与晏序川前后合作稳住木舟,结果一时不察,那严公子还是从她眼皮子底下落了河。
一入水,连叫声都不曾发出,便晕开一摊血红。
再度得手,水中的那群东西消停了一阵,半晌不再冒出头来,隐隐似有收手之势。
平安抬眸一望,方才发现雾气又散去不少,仿佛已能模糊看到两岸之景。
而陆续损失两位同伴唯一还清醒着的林婉,像是吓失了魂,怔怔盯着同伴的血水,良久回不过神。
不想就在此时,水里突地冒出个折返的鬼物,趁其不备,朝她袭了去。
霍云希见状,不假思索地伸手,本想一把将她推开,谁知她看着霍云希,眸色一沉,竟顺势抓住霍云希的手腕,身子往后一仰,俨然让霍云希替代了她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平安立马挥舞匕首挡下恶鬼的利爪,然后一脚将其踹回了河中。
一场有惊无险过后,三人对林婉的举动神色各异。
睨着林婉,霍云希面露不解,却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情不自禁……你可有伤着?”
深宅后院待久了的人,岂能瞧不出她的惺惺作态,霍云希并非蠢人,可这般危急时刻,她不欲多去计较面前人到底存了个什么心思,转头看到平安被抓伤的手背,忙问道:“你没事吧?”
平安摇头,微微松了口气,“应当算是过去了。”
伴着她的话音,船夫的竹竿终于又一次划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