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一片无垠的墨色中行了多久,直到孤舟至清河,潺潺水声影影绰绰,忽“嘭”的一道声响,船身晃动,将倚坐在船边昏昏欲睡的几人吵了醒,睁开眼方知,原是靠了岸。
船头的灯盏一闪一闪,渡口就在城边上,远远望去,血色月光下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火树银花,摇曳如梦。
一众人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妖魔横行的世外之境,竟满是烟火气。
像是在催促他们赶紧下船,船头那孤灯越闪越急,五人总算领会到它的含义,迈开步子接连上岸。
容最后一人刚收了后脚,水声响起,木舟掉头离去。
“唉——”郭曼青阻止不及,目露忧色,“它走了我们该如何回去?”
“回去自有回去的法子,师姐,你就别操心那么多。”说着,平安拉着她追向已经离开的前面三人。
须臾后,众人站在了朝歌城城门之下,只见城中点满花灯,街道却空无一人,繁华中透着诡异的荒凉。
不过在这般地界,若满街上有人走动恐才更叫人惊惶。
一行人进了城,起先倒还警惕着,愈走下去便被街道两旁摊铺上的小玩意儿吸引去了注意力,尤其黎姗,看似清冷不问世事,却是个极喜流连首饰珠宝的性子,此时看什么都新鲜,左边瞧瞧孔雀簪,右边看看玉璎珞,觉着过眼的甚至留下银钱便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平安记着初遇她时,她便也是因一枚玉簪差点被骗,慕容皓在旁边无奈道:“她自来如此,最喜好收集些好看的饰物。”
“慕容师兄与黎师姐可是常常一起出行任务?”郭曼青好奇问道。
慕容皓微怔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我与她在入太疏之前其实已然认识,我们两家乃是故交。”说着这话,他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众人当即了然,这便是自小有的缘分。
郭曼青别有深意一哂,未多问下去,只三两步追上黎姗,说道:“黎师姐,你可有觉着这城中布局倒是像极了永安城?”
永安乃北齐国都,郭曼青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知黎姗也是北齐人,于是问出了这番话。
黎姗娥眉微蹙,“我倒觉着这里更像郁州城。”郁州也在北齐,但与永安相差甚远。
“这儿怎会像郁州?”郭曼青有些不服气,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觉着像哪儿?”
闻言,慕容皓十分认真地四下望了望,方给出答案:“我亦觉着像郁州城。”
“慕容师兄你与黎师姐本就是一伙的,肯定偏着她,你说的不算,”郭曼青转向晏序川,“晏师弟你说呢?”
慕容皓哑然失笑,老老实实噤了声,便听旁边人道:“我觉着很像琅玕。”
琅玕,晏序川的出生之地。
不想只是随意一问,大家却各执一词,郭曼青最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平安:“师妹你——”话未说完,她倒放弃问下去,“算了,师妹你又不是北齐人,只怕也不知永安城是何模样。”
平安笑了笑,未告诉她,自己不仅去过永安城,连同他们口中的郁州与琅玕,她也都去过,可她眼中的朝歌城却又与他们看到的不同,她目之所及,既没有璀璨灯火,亦没有街市摊铺,有的只是石头堆起的断壁残垣与泥沙荒野。
世外之境本就只是荒境,此地灵气匮乏,草木难生,被赶至此处的妖魔极难修炼,为争夺地界便只能自相残杀,以求生存,这也是人族所想看到的结果。
一行人在下船之前便入了幻障,所以每个人所瞧见的都是自己想瞧见的地方。千变万化的朝歌城也由此得名。
至于平安为何没有中了幻障,许是于她心中,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哪座城池令她有归属感,无欲则清明。
而她之所以未将自己所见告诉众人,一是知晓说出来无用,反倒引起恐慌,二是想静观其变,无声中先探探朝歌城的底。
“那我们现下该去哪儿?”郭曼青再次出声,“这朝歌城看上去不小,我们都走了这么半天了,也不见妖物出没,真不知那美人鲛躲在了何处?”
慕容皓想了一想,提议道:“美人鲛依水而生,我们不妨去城中的池水湖塘瞧一瞧,说不定能寻到踪迹?”
众人皆觉在理,便寻着城里的水流而去,不想刚找到座桥,竟就遇上了人。
平安走在一行人的最后,手中把玩着郭曼青从摊铺上为她挑选的玉钗,雕工精细的钗子到她眼里其实只是一根不知是何妖物的细长指骨,她却也未拒绝,收下时甚至表现得十分欢喜。
见她欢喜郭曼青自也是欢喜得紧,一路上又欲与她挑选些别的,好在平安不想抓着一把骨头赶路,才婉言拒绝了。
她不着痕迹观察着周遭之景,又分心听着前面人眼中所见的描述,一时不察,手中的玩意儿掉落在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弯腰去捡,忽地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替她拾起了那根骨头,“姑娘可还要这钗子?”
平安抬头,便见那拿着骨头的手主人,一身青衫,生得丰神如玉,温润同泼墨山水之画,眉宇间又夹带着几分少年侠客般的凌厉,叫人移不开眼。
尚不及平安反应过来,男子身后又传来一道女声:“温师兄,林师兄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平安循声而去,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子绰约的女子,因面纱掩去半张脸,堪堪只瞧见一双瞳眸剪秋水,想来样貌定是不差。
男子含笑应了一声,重新对上平安,又看了看跟她一行的郭曼青等人,笑道:“看来姑娘还是同门小师妹。”
平安不答,接过“玉钗”,淡淡道了句“有劳”。
男子笑意不变,又睇了眼她手中的“玉钗”,方告了辞,转身朝他同伴走去。
平安同样转身,隐隐却听到后面传来谈话声:
“……不想此次春试人才辈出,竟已有人比我们更早寻到了朝歌城。”
女子的语气含着些许不以为然,“温师兄难道忘了?他们那一行明明就是从林师兄口中得了消息……当初我便不赞同林师兄将朝歌城的方向告于他们,果真让他们捡了便宜。”
男子叹了口气,“大家都是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