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他的话,每一句都是试探,每一句都是诱惑,他故作熟络让我放下防备,又用所谓的秘密引起我的好奇,还装得高深莫测让我怀疑神哥,他的话不一定都是假的,只有真假参半才是最高级的谎言,这种谎言能让我觉得不真实,却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我的水平果然太低,就算他看不见我的表情,也一样能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如果看得见,只怕我的破绽会更多,他是有目的的,他想拉拢我。
我记得他说过我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他潜意识里是想拉拢我的,不然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放我一马,他太自信了,也太自大了,他认定我一定会心生嫌隙,不信任神哥,也慢慢地不信任墨家,最后走到他的那一边,我明白了,就算当时我继续问,他也不会把秘密的后一半告诉我,他还需要好奇心来牵制我。
他明知道我会再次遇到神哥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完全不担心阴谋被揭穿,他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只要有成功的几率,哪怕很低也要尝试。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阿川一眼,他在专心地给十九疗伤,我印象里的阿川也带有几分赌徒的色彩,但他到底是没这么大胆,那个假阿川真的和他很像,仅在某一方面比他更疯狂,更大胆而已。
其实也不是,我感觉他们是一样的,阿川的收敛是因为有墨家束缚,如果他离开了墨家,说不定会比那个假阿川更疯狂,只可惜我不知道那个人的目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地方,现在的一切也不过是猜测,人心最难看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拉拢我,那注定要失败,他低估了我对神哥的信任,也低估了我对墨家的感情,其实墨家于我不算很熟,但最起码让我去害眼前的这些人,我是绝不会做的,他们都曾拼命帮过我,每一个都如此,我知道自己是个胆小怕死的小人,但帮过我的人,我也愿倾尽一切去帮他们。
这是对等的,那个假阿川也算是帮过我,所以我才会觉得他没那么坏,他如果真想拉拢我,也可以用极端的手段,但他没有伤我,所以我更希望他能放弃那个未知的目的,别再和墨家作对,不管好人还是坏人,我真的不想看见任何人死掉。
我知道自己总有些圣母心泛滥,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心底里还是希望一切都能变好,可惜人生的艰难,十有八九都来自事与愿违。
“大泽?喂,发什么呆呢?”
我的额头被人推了一下,差点磕到头顶的炉鼎上,我回过神来,只见阿川在眯着眼看我,十九也在看我,还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刚想继续给十九上药,却发现镊子早就大开,那团沾了药水的棉花早已掉到一边去了。
我感觉自己的耳尖发烫,慌忙换了块新的给十九上药,这一次没敢再胡思乱想,把他身上的伤一个个全都抹了药,阿川那边早就收拾妥当,已经系上了结。
总算处理完毕,我站起身,感觉腿脚都麻了,神哥已经从另一边转了回来,他还在看地上的图,神情非常专注,我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你有没有受伤?用不用……”
“不需要。”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想多说了,转头就去收拾东西,他们的装备丢了,不知会带来多大的困扰,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更麻烦的情况。
我把装备一股脑地塞进背包,抬头只见十九正在喝水吃东西,是阿川给他的,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也不怪他们来得晚,还有命走到这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神哥转了一圈回到原地,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炉鼎,他的目光空洞,看的根本就不是炉鼎,我总感觉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迟疑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神哥,你在那个水洞里去了哪儿?我经过右边的那条岔路,是死路。”
我不想隐瞒,也不怀疑他了,就是单纯地想知道当时的情况,想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有没有看见那个白发怪物。
他转头看我,目光落在我脸上,又像是透过我落到了别处,他竟然发出一声很短的难以察觉的叹息:“别问了。”
我立时闭上嘴后退几步,既然已经在十九那里得到了证实,我就不会怀疑他,他肯定遇到了比我们所有人都麻烦的情况,他时常单独行动,那次在沙洞里也是,十九和十一应该是知道的,偏偏我不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隐瞒了太多,但我怕了,不想去问了,我怕好不容易消散的怀疑会再次凝聚,他知道的比墨家还要多,他不想告诉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
只要想开了就好了,说到底都与我无关,他一次次地拒绝,我又何必一次次地碰钉子,就算一辈子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走吧,时间不多了。”神哥突然开口,他在看向十九他们。
没有人提出疑问,所有人都用最快的速度把装备背了起来,我刚想蹲下身去拿背包,神哥却先一把拿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前,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我来吧。”
我的呼吸滞了一瞬,我能感觉到他看见了我的伤,他不可能会透视,但他就是知道。
我默默背上氧气瓶,转头只见十九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眼里全是担忧,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把额头,那处伤已经好多了,没再有血渗出来,纱布是柔软干燥的。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我早就发现十九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他总是过多地关心我,很多时候都是出于下意识,他是真的在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我,而且那么熟稔,就像习惯了很多年,这种矛盾令我难受,一方面我很依赖他的照顾,一方面又莫名地排斥,毕竟他和我远没有那么熟。
我的表情肯定很僵,十九迅速移开了目光,再看时又变成了普通的模样,他在掩饰,这些墨家人都一样,像有两张脸似的。
神哥走进一道岩缝,我有点惊讶,因为这不是阿川指出的死门,我转头就去看阿川,还没问他就开了口:“休门吗?有意思。”
他笑得很自然,兴致勃勃的,我完全不懂休门是什么意思,休息?休止?怎么看玉都不该在这儿。
“神哥,你能感觉到玉了?”我跟在他身后,尽量自然地问道。
“不能,但这里有别的。”他脚下未停,回了一句,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
我很想问问“别的”是什么,想了想又作罢,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会说,就算他感知到了异常,又怎能确定玉在这里。
果然问多了只会带来烦恼,我这种小喽啰,闷头走就是了,操心个什么劲,我突然很烦,脚下也变得沉重了。
这条路不短,比起生门那条要长得多,岔路也不少,脚下不仅不平坦,还很难走,像被腐蚀过一样,到处都是小水洼,不大却深,它们太密集了,就像月球上的环形坑,或大或小,一个接一个。
洞顶没有水滴下,它们也不像是被腐蚀出来的,这种地形太奇怪了,不过见多了异常,不管出现什么都能接受,只是难走罢了。
神哥在水坑的边沿走得如履平地,像是行走在冰刃上,那些稍微宽一点的地方还好,别的地方我根本站不住,干脆踩进水里还舒服一点,水很凉,脚长的坑就能淹没到小腿肚,这个深度让我有点害怕。
还好没有遇到特别深的,最深的也就到膝盖,我的速度很慢,十九也是,他一直都被阿川搀扶着。
神哥在适应我们的速度,他还是那么平静,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焦急,好在这段坑坑洼洼的路很快就过去了,前方的路看起来有点像我们刚来时经过的,虽然没那么平坦,但也还算好走。
水汽在变重,裹挟着阴冷的微风从前方吹来,带着隐隐的腥气,我有点郁闷,说不定前面又要游泳,又走了一段,两边的岩壁上就出现了成股的水流,它们汇聚在一起,沿着路两边流动,路中间的地势高,像个拱形,虽然有流水,却不会干扰我们。
还是看不出人工的痕迹,前方越来越潮湿阴冷了,我们又回到从前的境地,我突然发觉还是烤火比较舒服,湿冷让我的伤口变得很痒,全身的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走了没多会儿就感觉脚腕疼得厉害,似乎先前的好转都是假象,我弯下腰来捏了两把,表皮有点浮肿,骨头似乎没事。
疼的是筋,我运动得过了头,即便是休息也不能完全恢复,刚才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冷水里,就有了抽筋的感觉,我又一次蹲下来,使劲揉了两把,也没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