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饿了太久了,精神恢复了些,却全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好不容易等鱼烤好,从阿川手里拿过就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
这副猴急的形象肯定很糟糕,我也一点都不在乎了,我的面子里子早在这些人面前丢光了,现在没什么比祭祭五脏庙更重要。
鱼很烫,嘴里本就被腐蚀过的黏膜似乎又被烫掉一层,老黄看着我这没出息的样直接把鱼抢了过去。
“你能不能慢点?赶着投胎?”
我没看他,眼睛一直盯着鱼,他叹口气又把鱼递给我,我现在颇有种恃宠而骄的感觉,人一旦不在乎脸皮,就会活得无比轻松。
鱼肉带着很重的土腥味,也没有任何作料,我却吃得很香,饿了这么久,能吃顿饱饭都是奢侈,现在的幸福感简直爆棚。
我一个人就吃掉了三条鱼,这些鱼的个头当真不小,吃到最后我连连打着饱嗝,就算很撑也还是想吃,老黄一直在看着我,从心疼,到无奈,到震惊,我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如果是以前,他这样盯着我肯定吃不下。
阿川反倒像个养孙子的爷爷,一副使劲吃不够还有的样子,他一直在看着我笑,没有嘲讽的情绪,就是很高兴的模样。
我没在乎他的异常,这个人最好别去探究他的心思,他的脸、嘴和心永远没有同路的时候,猜来猜去多累。
饱餐一顿,我的精神都好了很多,身体还是很疼,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自由感,人能这样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脚还撑不撑得住?”阿川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都这么久了,再过几天也没关系。”我一边回答,一边挪动着身体想要躺下。
阿川笑了笑,没再说下去,我们五个人就像是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样,在树边围了一圈倒下,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似乎所有的阴影都在霎那间远去,世间最美好的感觉不过如此。
休息的时间很短,我一直都在沉睡,现在刚刚吃饱,反而精力旺盛,我撇过头去看老黄,他没合眼,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他的视线是散乱的,没看树也没看天,他在想事情,心事重重的模样。
“老黄,我决定放弃了,真的放弃了,他们都很厉害,我相信他们,等我脚好了就回丽江,不,不用好,接上骨头就回去。”
我轻描淡写地说着,也不怕阿川他们听见,我以前绝不会在他们面前说出放弃的话,我已经不怕他嘲笑我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像是丢失了什么,空落落的,又好像得到了什么,轻松而满足。
老黄偏过头看我,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笑得很勉强,他很快就回过头,脸上没再有笑意,他的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
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压抑,他很怪,就像是要与我分别,这不是我熟悉的老黄,我们死里逃生,他该高兴的,何况我还决定放弃了,以他的性格应该拍着我的肩大笑,然后拖着我去胡吃海喝。
他整个人都变了,难道是不再信我了吗?我心里一紧,一定是这样,上一次我也说过放弃的,结果还是在见到神哥之后就一头热地冲来,他不信我也正常。
“老黄,我是说真的,如果这次我还食言,你就把我捆在家里,真的,”我半支起身子,靠上树干,伸出手,“我发誓,我赵长泽要是再蹚这些浑水,就……”
我没法说下去了,老黄猛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他的表情很严肃,又一点点舒缓,放下了手:“不管放不放弃都别说这种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怔住了,他是什么意思?他一直都想让我放弃,在我真的下定决心之后,他反倒不愿意了。
他不是迷信的人,我们小时候不知道一起发过多少乱七八糟的誓,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要露出那么严肃的神情。
“我们走吧,大泽的伤能早治就早治。”
老黄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装备,我们没剩多少东西了,背包瘪瘪的很轻。
他们竟也听了,阿川勾着嘴角对我笑,目光却越过我看向后面的老黄,我转头看了老黄一眼,他除了憋闷了些也没什么异常。
气氛变得古怪,神哥又背起了我,山上全是湿泥,应该不久前刚下过雨,神哥跳来跳去走得很稳,我一点也不担心会掉下去,老黄跟在后面,一直低着头,不知是在看路还是想别的。
这里离冗雷村的确不远,我们下了山,又拐过两条峡谷,就看到了那个硕大的村落,我们出来的地方与来时几乎相对,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在街道上走了许久才回到下榻的旅馆。
我们穿的本就和这里的村民格格不入,现在又湿又脏,还伤痕累累,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下意识地躲远。
旅馆老板诧异地看着我们一行人,他大概把我们想成了追求极限运动的冒险者,我们去的时候三个人,现在回来还多了两个,怎么看都不正常。
神哥的帽子早就丢了,又背着我格外显眼,偏偏这时候石胎又不安分起来,在铜釜里撞得“砰砰”响。
旅馆老板被吓了一跳,指着铜釜问道:“这是什么?”
“山鸡,”老黄不耐烦地开口,“赶紧结账,我哥们受伤了没看见吗?我们还得赶着去医院。”
旅馆老板没再问,像看鬼一样看着我,我只能挤出个笑脸,他飞快地按着计算器:“十九天,加停车八百。”
老黄爽快地付了钱,我们连澡都没洗,就这么脏兮兮地上了车,老黄的车很大,装五个人绰绰有余,他把导航打开,沿着来路直奔贵阳。
他们为了照顾我,让我坐了副驾驶,我忍不住回头去看阿川他们,他们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在后面闭目养神。
“阿川,你们的车呢?别跟我说你们是走来的。”我问道。
“我们的车远着呢,到时候联系人开走就行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阿川笑道。
我觉得很怪,按照他们以前的作风,肯定在进入冗雷村的时候就和我们分道扬镳,顺便再拿走玉,但他们不仅没提这茬,反而要跟着我们去贵阳,倒好像我们是从一开始就在一起的。
这个家族简直是莫名其妙,他们似乎在全国各地都有人联系,在泰兴的时候开的车就是本地牌照,这里肯定也是。
他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一直以为他们的管理十分严格,按理说现在应该回家族复命,没想到他们还挺自由。
我难免好奇,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平时都在做什么,这种冒险不可能时时都有,在闲下来的时光,他们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墨家多隐士,他们是不是平日里也像普通人一样居住在普通的地方,干着普通的维生活计?他们之间又是靠什么联系?
我不敢想了,我打了个激灵,将这些念头抛到脑后,既然决定退出,我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我们很快就到了贵阳,他们把我送进医院,我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伤的种类就像病理大杂烩,他们甚至不知道该给我挂哪个诊室的号。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折腾的,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我的头又开始发晕,很快就有几个穿着手术服的助理从一条走廊深处推出了救护床,他们把我抬到上面,给我打了一针。
这医院效率还是很高的嘛,我这样想着,老黄他们的脸越来越模糊,我这才知道他们给我打的是麻药,或许是麻药的效果,我感觉伤一点都不痛了,老黄他们静静地看着我,神情很复杂。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昏睡之前,我的眼前一直晃动着他们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布满了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我不知道医生跟他们说了什么,难道我的伤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没有吧,我觉得还好。
……
我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我的大脑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头重得像铅,身体又轻飘飘的好似棉花,我没法睁开眼睛,反倒是身体的反应先行一步。
我能感觉到右手的手指在动,却动得很不利索,似乎被什么阻碍住了,我晃动着眼皮,想要睁开又睁不开,努力了好一会也没用。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醒了?”
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感情,我的耳朵怪怪的,听不清就罢了,连男女都分不出,头脑里的麻痹似乎减轻了一些,我晃了一下脑袋,总算睁开了眼。
是小七,她并没有握着我的手,只是坐在病床边,我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周围,除了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把病床摇高一点,让我缓缓地倾斜躺着,倒了水送到我嘴边,我很渴,二话没说就喝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