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肺经历了千锤百炼,似乎变成了钢做的,虽然有点疼倒也还好,不知是真的抗压能力增强了,还是神经痛多了不再敏感,阿川突然笑了一下,蹲下来猛地把我推进了水里。
我来不及表达抗议就被灌进一口水,我真是惊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落井下石釜底抽薪,我的手脚还都软绵绵的毫无力气,突然落水猛地下沉了近一米。
求生的意志趋使着我挥动手脚浮了上来,我紧紧地扒着池沿,拼命地咳嗽,刚刚被呛到了,气管进了海水,疼得要命。
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流了出来,阿川又一次蹲下,我不自觉地加大了扒住池沿的力量,他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没力气了,这不浮得挺快?”
我真的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抬手就想打他,他向后一闪躲了过去,眼里带着诧异:“还有力气打我,看来还不够呢。”
我暗道不好,身体就猛地被甩进水里,他的力气很大,我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海水,血又一次和着水从鼻孔流出,我再次挥动手脚浮上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迅速滚上岸,又滚了几圈,离水池远远的,我是真的没力气了,再来一次肯定会沉进水底淹死。
他走了过来,我以为他又要把我丢进水里,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但这次没有,他把我扶了起来,走向更衣室。
“这种程度的漩涡只是小意思,你练了这么久的憋气,有感觉到它的作用吗?”
我说不出来,作用肯定是有的,但微乎其微,水压几乎把我所有的思维都占据了,我的头脑中全是对水压变化的反馈,根本无暇顾及憋气和时间,憋气也只是本能的趋使,我第一次感受到水流带来的无助,哪怕憋得再久,没有力气浮上来也是白搭,我还是会死,只是死的时间延长了一些,看起来似乎更痛苦。
我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水池平静无澜,像是一汪死水,我深知它有多恐怖,这还只是模拟室,如果真换成形势复杂的海底,礁石和洋流交错,还有各种海洋生物干扰,肯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更衣室里有分隔开的小型浴室,我打开花洒,任由温水流过身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很多,我有点怀念以前的生活,又觉得现在的练习几乎没有意义。
那座幽灵岛是浮在水面上的,憋气和潜水都是为可能发生的不测做准备,这本身就是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就算真的发生了,凭我现在练习的三脚猫的功夫真的会有用吗?
浮岛下沉的速度一定很快,八个严密训练过的墨家人也只能活下一个,我怎么看都是在死亡名单上,如果努力过后仍是绝望,那么这些努力又有什么用?
我想着,不由叹了口气,隔壁的水声突然停了,阿川的声音传来:“叹什么气?”
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呛了水喘不匀,还不许人叹气了?”
隔壁的水流声又响起来,我似乎听见了掺杂在其中的一声轻笑。
我心里不太舒服,匆匆冲了冲,擦洗干净穿上衣服,出了更衣室就看到阿青在门口等我们,他一看到我就笑了,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安慰似的。
他肯定看到了我的惨状,我对着他苦笑,很快阿川也出来了,他们把我送出电梯,就又回到地下。
我向房间走去,只见疗养院的大门是开着的,神哥正背对着我坐在门口,不知在看什么。
他全身都散发出冷漠疏离的气息,好像不曾在世间存在过,他像是有魔力,长时间不见,就会慢慢淡忘掉和他有关的记忆,我不由回想起从前,雪山之行就像是在十年前一般不真切,就连刚过去几个月的那次冒险也很模糊,仔细想想,我竟想不出和他有关的细节,更多的则是阿川和小七。
这让我恐慌,如果再过几年,是不是连他这个人都会彻底忘记?记忆的消散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我的记忆肯定出现了问题,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一段,我突然心悸起来,全身都不自在,我的脚步在房间门口停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他像没注意到我一样连个眼神都没给,明明是我自己坐下的,又觉得尴尬不自在。
“好久不见。”我如坐针毡,过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说了一句,说出口的话特别不对味儿,怪怪的让我想收回去重说。
“没有很久。”他回了一句,眼睛一直在看着远方。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远方只有海天一线,没有船只,也没有飞鸟,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我问道。
“那座岛,”他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又接道,“我感觉不到玉的存在。”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带着茫然,像是迷路的孩子,找不到目标。
他的瞳仁似乎更窄了,细细的琥珀色,乍一看就像猫的眼睛,因为光很亮,才会这样吗?
我吓了一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睛有这么奇怪,仔细想想,以前或是在黑暗中,或是被他的头发遮掩住,不,不对,也有没被遮掩过的白天,但都不是这个样子。
我再仔细看时,又没有那么严重了,只是比寻常人稍微窄了一点而已,他本来就和常人不同,以前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竟然想不起来,我摇了摇头没再想下去,刚刚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我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话上:“什么岛?为什么感觉不到玉?”
“那座岛,我们要去的岛。”他似乎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猛地向远方看去:“什么意思?岛浮上来了?”
“没有,还在海底,我去看过,但是感觉不到玉。”
“什么意思?!你上去了?不不不,你潜进海底了?”
我一下子懵了,说得语无伦次,这也太过分了,我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练习,墨家原来早就让神哥去探过一次了吗?
“没有,我乘在船上靠近过,但是没有玉。”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原来只是探探位置吗?我疑惑起来,墨家既然早在千年前就确定玉在那里,又为什么要带神哥去确认,难道他们也不确定玉究竟在不在?神哥说感觉不到玉,又是为什么,难道真的不在吗?
我压下慌乱,神哥的情绪似乎传染给了我,我也感到非常茫然,事情似乎没我想得那么简单。
“你不也因为被蛊王干扰察觉不到玉吗,说不定那里面也有什么屏蔽了你的感知呢?墨家早就试探过,确定玉就在那里,如果不在那里,又会在哪?”我讪讪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神哥,还是安慰自己。
他点头:“你说的对。”
我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他微微转头看了我很久,突然开口:“你不该去的,你们都不该去的,所有人都会死。”
我的心像突然停止跳动,窒息了一瞬,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那很危险,但还什么都没尝试,以前也有人去过的,也回来了,你也说自己不是神,怎么能预知我们的命运?”
我说得很快,语气也咄咄逼人,我承认我在怕,我很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否认,但我也知道潜意识里我是相信他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感觉鼻子发酸,他亲口说过他不是神,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神才能做的预测,他只是在海面上感受了一下岛的存在,又怎能肯定我们去了就会死,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但我不敢不信他,他真的像有神力一样,他能感觉出墨家人的血的味道,也能感觉出十九和阿鸣是死人,但他也有说错的时候,譬如我会害死老黄,而老黄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正是因为有真有假,我才不敢轻信,又不得不信,我感觉自己真的像是在与神对话,神示永远都是模棱两可的,就像算命先生,只能根据此时此刻推断未来,每一个决策的改变都可能让结局产生变化,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吗?
“不是预知,”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生生止住,换了一句,“那是冥王的陵墓,他不会欢迎我们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的话越说越不靠谱了,我真想问问这几个月墨家都给他灌输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这么差,他难道也对墨家人说过这种毫无逻辑的话吗?
“什么冥王的陵墓,是墨家人告诉你的吗?如果有冥王的陵墓,是不是也意味着冥王真的存在,阴曹地府也真的存在?相对的,是不是神也存在?你告诉我,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神哥迟疑了很久,摇头:“没有。”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不就得了,这些都是假的,传说而已,你别信墨家那一套,他们就会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