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去,只见浮岛在一点点下沉,漆黑一片,恐怖又死寂,身后是缓缓的水流,还有很多气泡,浮岛在改变水流的方向,带来强大的吸力,我稍微一放松,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被它拖去。
我拼命地挥动着手脚,大口地吸着氧气,氧气的消耗速度比正常快了近一倍,十九离我很近,他靠近我,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向外游。
我们必须先远离浮岛,再考虑上浮,否则很容易被水流卷进海底,我精疲力尽,十九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动作明显比刚来时慢,眼里也满是疲惫。
我没想到浮岛的吸力会那么大,周围全是一圈圈的小型漩涡,气泡太多了,我看到前方有个白色的身影靠近,是神哥,他的长发在水里飘舞着,像最轻最细的海草,如果只看头部的背影,真的很像那些鲛人。
他从前的头发也是那么长,长得几乎要触地,我看到他的头发随着水流散开,露出额前的束带。
他一直都戴着它,时间久了我就自动忽略了,现在一看,只觉得万分突兀,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坏心思,如果我在这时假装不经意间把它扯下来,会怎样?
我没有行动,神哥的目光变了,琥珀般的瞳仁如天空和大海一般明澈,他在看着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心底,把我那点龌龊的小心思看个透彻,我愣了一瞬,就失去了机会,他游过来了,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我像漂在天空中,什么都忘记了,他的速度和力量还是那么惊人,转瞬间就把我们拉出了那满是漩涡和气泡的水流,我们上浮了几米,还是太快了,我只感觉肺里有一股热流翻涌,嘴巴一张就吐出血来。
十九明显吓了一跳,我赶紧对着他摇头,神哥怔了一下,松开了拉着我的手,独自向上方游去,我闭上眼,像从前无数次的练习一样,放轻身体,一点点上浮。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我太了解水压的变化了,再向上就没有多大的压力了,十九也松开了我,我们很快就浮上了水面。
我很久都没闻到如此新鲜的空气了,真的是如鲜牛奶一般纯净,我贪婪地呼吸着,好像整个身体都活了,所有的伤痛都在瞬间得到了治愈。
天色还很暗,我向着最亮的一边看去,那里翻滚着一丝鱼肚白,下一瞬,便迸射出一道炫目的金光,霎那间将半个海面照得透亮。
我眯起眼,看向那束光辉,它犹如垂死挣扎中的希望,刺破了沉闷的黑暗,没什么比劫后余生的那一瞬看到日出更让人振奋,我们沐浴在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下,仿佛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了重生。
我的心“砰砰”跳起来,这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日出,却是最让我感动,最让我想要落泪的一次,它代表了新生和希望,我们终于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了。
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我转过身去,看着那座庞大的浮岛一点点没入海面,我直直地盯着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在里面的时候我时刻想要逃离,现在却又生出几分莫名的伤感和不舍,或许是没有拿到玉,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希望沉没吧。
我们的任务失败了,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结局,前面的三块玉虽然拿得很费力,但都拿到了,只有这一次,付出了却不得回报。
我仰头看向天空,如果有神明,他一定在注视着我,我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事在人为的前提是天公作美。
不可能再拿到了,在我有生之年再看到这座浮岛的几率微乎其微,其实就算真的再有一次机会,我们也还是不知道打开石棺的办法,除非墨家拥有把整座浮岛控制住的力量,否则永远都是失败。
浮岛还在缓缓下沉,似要把我们的过往埋葬,十九在身旁开口:“离它远点吧,彻底沉下去的时候会有大漩涡,这里不安全。”
所有人都默默转过了身,我又转头看了它好几眼,跟随着他们向反方向游去,茫茫海面只有浮岛露出一半,再也看不到其他。
阿青和我们的船都不见了,没人开口,我也不知该不该问,我突然想起十九说过让阿川把船开到十海里之外的,将近二十千米的距离,我们看不见也正常。
我早就没什么力气了,游得很慢,他们也一样,我们是在逆着洋流前行,司羽在船上,他肯定知道浮岛已经下沉了,阿青估计正在开船赶来。
洋流仿佛被浮岛吸住了一样,我们离它已经有近两千米远了,仍能感受到那股吸引力,我无数次地回头望去,它大半个岛面都已经沉没,只留最高峰还立在海面上。
它下沉的速度变快了,我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出水瞬间的神清气爽尽数消散,各种疼痛一齐袭来,其实我一直都在坚持,现在真的油尽灯枯了。
没有了希望,没有了不得不做的目标,也就没了坚持的动力,长时间泡在水里,又时冷时热,那次摔落的伤似乎越来越重了,连没有受伤的腿脚和手臂都软绵绵的像抽走了筋。
我已经很久不曾换药了,他们也都不知道我身上的伤有多严重,我能感觉到它的黏连溃烂,幸亏有潜水服挡着,否则脓水血水肯定早就浸透衣服了。
身后的吸引力突然加大,我猛地向后退了半米,又赶紧挥动手脚回到原位,我转头看去,只见浮岛即将沉没,海面下是一块巨大的阴影,从高空看去一定很壮观。
巨大的漩涡已经有了雏形,其实这种漩涡不会持续很久,但我们离得太近了,我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浮岛只剩一个尖角还露在海面上,我放眼望去,后面也不见船的影子。
浮岛的下沉早已有一个小时了,阿青他们也该来了,我突然生出很不好的预感,那个假阿川先逃离了浮岛,他的船也变成了幽灵船,他肯定会打我们的船的主意。
其实早在进岛前十九就曾说过这个问题,但那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没想那么多,现在却不得不正视,阿青他们迟迟没出现,肯定出事了。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下限在哪里,就像阿川所说,连他都不能确定,十九临行前的话犹在耳畔,他让阿青解决掉他,这不像是十九会说出的话,但他说得那么严肃,那么认真。
我打了个冷战,意识到我们真的是敌人,就算他放了我一马也一样,敌人就是敌人,不会因为一时的仁慈而改变。
“阿青呢?他们也该来了吧?他们真的没事吗?”我忍不住了,拉住十九问道。
“没事,至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不算大事。”十九轻声开口,语气不似平日的温柔。
没人再开口,所有人都在尽力向前方游去,我只感觉意识在涣散,清晨的阳光很刺眼,却一点都不温暖,我浮在水面上,身体轻飘飘地像躺在云朵里,我太累了,现在每做出一个动作就向死亡靠近一步,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着生命力,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人了。
“大泽?”
十九在叫我,我微微转了眼珠看向他,这才意识到他在扶着我的身体,我竟连触觉都要消失了。
十九的眼里满是担忧,我看到了他瞳仁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眼窝都凹陷了下去,黑眼圈很重,像画了烟熏妆,乍一看像鬼一样。
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都在看我,我想要说话,又放弃了,说话太累了,现在这样就好。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记得那次绝食数日濒临晕倒前就是这种感觉,这一次只会更严重,我有点渴,但不饿,是身上的伤在作祟,我一直在强撑,现在到了强弩之末。
人们常说病来如山倒,我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真实,明明前几分钟还好好的,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速度快得连自己都吃惊,伤痛隐匿了太久,现在突然爆发了。
神哥游过来扶住了我,十九松开了手,层层水波冲击着我的胸口,神哥在拉着我前游,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团白影,发丝间还带着细微的血色。
嘴里还有腥甜味,伤明明没这么重的,或许真的是那一下突然上浮没有掌控好吧,我的身体僵直几乎不敢动,激烈的呼吸会牵扯到胸口处的伤,它太大了,太疼了,我能感觉到血肉在溃烂,像有千万条虫子钻来钻去。
我很想看看它变成了什么样子,又不敢,那场景一定很恶心,涂抹的药膏似乎变成了细菌的温床,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的意识总在半梦半醒间,有时候一片迷蒙,有时候又无比清醒,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似乎有点回光返照的意味,就像现在,我的五感又突然变得敏感起来,水流滑过皮肤的感觉,神哥拉扯着的感觉,清风拂面的感觉,阳光照耀的感觉,都是那么细致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