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碧琼没有回答胡仙仙,而是警觉远望,有几道身影在树丛后一闪而过。
“我们且回去,你去午睡歇息,我来找你。”胡仙仙正色说。
云碧琼微颔首,她没想到王魁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监视她,连表面的和睦都装不下去了。
两人不再谈正事,说笑着闲步花径,回到内院。胡仙仙能隐身,让云碧琼借口午睡,在卧房详谈更能避人耳目。
摒退左右,云碧琼假寐片刻,就听床边木椅轻响。她低低“咦”了一声,胡仙仙现出身形,正坐在那木椅上。
胡仙仙挥手布起灵气光罩,笑说:“你且如常说话就是,他们听不到。”
云碧琼翻身起床,在胡仙仙旁边坐下。
“胡天妃愿收恨儿为徒,我就放心了。只是,你目前还不能正式收她为徒,也不能带她走。要保持庄中势力平衡,我还不能与王魁闹翻。”
“恨儿就如同是你讨好王魁的棋子,也是王魁能暂时与你不起纷争的人质?”胡仙仙愤然反问。
云碧琼眸中闪过泪光,黯然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委屈她了。她若恨我,便由她恨吧。”
“她若连恨都不想恨呢?”胡仙仙忆起恨儿对人对事的漠然态度。
“恨都不想恨?”
云碧琼反问之后,又酸涩自嘲而笑,“那就当我们本无母女关系,只是陌生人。不论如何,能为她安排后路,就已经尽了我最大努力,我不能让栖云山庄毁了。”
此种观点,胡仙仙不敢苟同,“毁了又怎样,山庄可以再重建,人的童年却会一去不复返!”
“山庄若毁,要搭上很多人的性命,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让那么多人跟着我冒险!”
“为了正确的事冒险,死了也值得!”
两人争执起来就互不相让,眼看好容易得来的秘谈机会就要失掉,云碧琼只得先妥协。
“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角度也不同,我们不必争执了。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水剑虚的事,行吗?”
虽是意见相左,但也不能负气离开,胡仙仙揉了揉太阳穴,简略说起廓州城外水潭巧遇水剑虚之事。
随着她的讲述,一幕幕往事浮现在云碧琼脑海中,心潮起伏,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眼眶。
当年,得知水剑虚是鲤鱼精后,老庄主就极力反对女儿和他在一起。
但是,云二叔说水剑虚早已修成人形,只要勤修苦炼,祛除本体天生所带的那一丝魔性和妖性,水剑虚就可以化龙。
化龙之后,就是仙体而不是妖体,与云碧琼很般配。
在云二叔帮助下,云碧琼悄悄出庄,与水剑虚相会。他们隐居水潭之上的洞中,过了几个月逍遥快活的日子。
云老庄主病亡,云二叔派人来告知云碧琼。
云碧琼奔丧之时,水剑虚也随行。但是,因云家人不接纳水剑虚,水剑虚只在庄外守着,没有参加葬礼。
葬礼之后,云碧琼本该和水剑虚回去,却又起了庄主位之争。
云碧琼正犹豫纠结时,云二叔让人给她下了 药,迷 晕她后,让水剑虚带走她。
被迫回到隐居地后,又平静过了半个月。直到王魁循着蛛丝马迹找了来,两人秘密会面。
王魁说了云二叔很多坏话,还说水剑虚和云二叔早就勾结在一起,两人所做一切只为了使她分心,只为了掌控栖云山庄。
云碧琼本来不信,王魁又说云二叔支持她和水剑虚在一起,为了让云碧琼和水剑虚回到隐居地还下 药,若不是早就相识,怎么肯这般相帮?他们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并且,为了进一步证明云二叔和水剑虚有阴谋,几天之后,王魁还带她到了水潭不远处密林中,看到云二叔和水剑虚在密谈。
当时,那种被亲人和情人同时欺骗的悲愤感让她晕眩,恼恨满满占据了云碧琼的心,使得她无法思考。
王魁又说了很多很多,她渐渐相信她和水剑虚的相识相恋,是云二叔害她的圈套。
在水剑虚勤奋修炼,以求祛除最后一丝妖性加魔性的时候,云碧琼开始实施杀他的计划。
凭云碧琼的功力根本杀不了水剑虚,但是她制器天赋极高,制出能专门克制鱼妖的铁符。
又在王魁的帮助下,设了隔绝天地灵气的阵法,以防水剑虚避开铁符逃跑。
就在水剑虚全心修炼,即将突破最后一道关口,要化龙而又未化龙的最虚弱之时,云碧琼以铁符给了他致命一击。
水剑虚猛然睁开眼睛,那眼神先是惊愕万分,最后就只剩无穷无尽的悲凉之意……
回忆至此时,胡仙仙已说完,云碧琼擦了泪,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有一缕残魂被玉台所收,还凝出魂影推翻灯台求助?你们定能帮他重塑肉身,欠他的,我以后千倍百倍补偿。”
胡仙仙摇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思索之后还是坦白直说:“他宁愿遗忘前尘不愿重塑肉身,已经转世投胎而去了。”
“残魂投胎,再世为人之际难免会身有缺陷……”云碧琼有些意外的呆怔片刻,又木然低语。
听得云碧琼如此说,胡仙仙嗤笑出声。云碧琼如何不明白她的讥诮之意,水剑虚只求能忘记心痛往事,哪在乎什么缺陷?
云碧琼侧开头避过胡仙仙的犀利目光,再问:“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二叔之事?”
“我们只是推测出你二叔的事,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关于他的直接线索。”
云碧琼低声叹着又问:“依你们推测,我二叔如今会在何处?”
“他可能隐姓埋名度过残生,已在平淡中死去。”
“已死?”云碧琼眼中又涌出泪来。
“是的,久已无他踪迹,应该已死。你可以去皖州和越州、陵州之间访寻,他有几年曾在那些地方居住,你访访那些外来的无主孤坟来历,或许可以查到关于你二叔的事。”
云碧琼轻轻点了点头,她曾那么恨二叔和情郎背叛自己,可他们都已不在世间,当年的事更有可能是圈套,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阵沉默之后,云碧琼又问:“你有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王魁骗了我,而水剑虚和二叔是无辜的?”
“没有!我偷听过王魁兄弟俩的谈话,他们就是想侵吞栖云山庄的一切。不过,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胡仙仙冷冷一笑。
“我对王魁是有所怀疑,可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处理庄中事务,对我也是温柔体贴,我不愿对他生猜疑之心。我和他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可他从来不逼我、不催我,我不忍心猜疑他。”
“我们不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之事,我且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有确切答案,就只当我所说是挑拨你们夫妻关系吧。”
胡仙仙咬了咬牙,压制怒意后才问出第一个问题:“王魁家族也有秘宝,你对他家的秘宝了解几分?”
“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射日弓和藏古箭,不知道具体形制,功用之类。”
胡仙仙抬眸直视云碧琼眼睛,又问:“云二叔定是开明豁达之人,你父亲定是古板守旧之人,他们兄弟俩早就有矛盾,庄中才分为守护派和传扬派?”
“是啊,早有分歧,但只是争执,并没有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胡仙仙放缓语气,又再问她:“我已说过,水剑虚是知道你当年怀孕之事的,那么你知道他为孩子准备了宝藏的事么?”
“不知道……最后那几天,他多数时候在修炼,偶尔歇息也只是看着我傻笑……”
云碧琼心尖突然传来一阵阵刺痛感,她紧抓椅子扶手才能稍稍缓解痛感,让自己不至于痛得晕倒。
“唉,你那么聪明的人,结合我问的三个问题和你的答案,应该能懂得我要表达什么,而你应该能推测出什么了吧。”
云碧琼对胡仙仙本有八成相信了,再细细一想那些问题,自然明白她想要表达的。
王魁对栖云山庄的各项事务都了如指掌,并且已经占了几成忠于他的势力,可云碧琼却对王家的事几乎一无所知,这分明是王魁在刻意欺瞒。
云家上一辈的两兄弟早起了争执,若是云二叔真要勾结外人图谋不轨,完全可以在云老庄主死后直接用武力登上庄主之位,何必向云碧琼通知死讯?更何必让庄中其他人都争论,到底谁来当庄主?
水剑虚要是只把云碧琼当获取利益的踏脚石,就不会那么在乎孩子,更不用说把水家藏宝图传给还没出世的孩子了。
“是他们遗弃了我,留我在这污浊世间受煎熬。”云碧琼喃喃念叨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容颜明明还依旧,眼中却满是生无可恋的死寂感,使得她看起来瞬间变得憔悴又苍老。
胡仙仙伸出手想拍拍云碧琼的肩,但又觉得没必要,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儿,说出藏宝图的具体情况。
“藏宝图本来在紫剑当中,但我们已经取出来了,由我师兄保存着。很抱歉,就算你不相信我所说,我们也不能让你看到那张图。那藏宝图必须要等恨儿成 年之后,亲手交给恨儿。”
云碧琼嘴角弯了弯,漾出一个欣慰笑容:“我相信你,完全相信你了。藏宝图你们就好好保管,他托付于你们,就必然也信任你们,能与你们相遇是恨儿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