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中取静,别有趣味。胡仙仙拎起三花娘踢翻的小凳,坐下来。杭无一撅着嘴来拉她,想走了。
胡仙仙悄声对她说:“随缘渡化,可积大功德。这桩大功德阿姑就让给你了,你去劝渡她吧。等这里事的了结,我可以带你去京城看新皇登基大典。”
去京城看登基大典对她没多大诱惑力,但想到可以见血无仇,杭无一鼓足勇气去劝说三花娘。
“阿婆,你别气,我帮你收拾东西好不好?你看这快到晚上了,逛夜市的人多起来,得好好做生意啊。”杭无一乖巧地说着,又麻利动起手来。
见杭无一还真把烧饼摊收拾好了,三花娘就和她一起动手做事。
“阿婆,我不懂事儿,说错话你可别怪我啊。我觉着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过多的干涉他们自己的事儿。那样呢,自己能少操点心,大家还能过得和和气气。”杭无一见三花娘没撵她,趁机劝说。
“嗯,谁想管他们?我巴不得他们都别在我跟前晃,我清静几天呢。”
“那这么说,阿婆是同意退老舅爷给三豆姨的聘礼了?”杭无一笑得眉眼弯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通了三花娘。
“我同意,老舅爷能同意吗?把他下的聘礼原封不动退回,他面子往哪儿搁?他就算同意,也肯定得让我们加倍地退东西回去。我们家哪有钱加倍地退东西?”
说了半天,原来三花娘早就有话来抵了。杭无一白高兴一场,沮丧地望向胡仙仙。
“婶儿,让亲戚朋友一起想想办法嘛。”胡仙仙开口帮腔。
“亲戚都是穷亲戚,朋友能帮一时,还能帮一世啊?跟你们两个横着走的人说不清楚,你们哪知道弯着腰过一辈子的人得受多少委屈?”
三花娘又凶她们两句,杭无一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倒灵机一动想出办法了,“阿姑,你给他们家变个金桌子吧,那不就能还了老舅爷的聘礼?”
“金桌子?我哪会变金桌子?”提起这茬儿,胡仙仙有些后悔在徒弟面前显摆法术了。
“阿姑……”杭无一摇着胡仙仙的胳膊,小声撒娇说:“你不是说点石成金之术可以用来救急吗?你发发善心救救他们。再说,我们总不能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浪费时间吧?”
“浪费时间?降妖除魔、保家卫国才算事儿,家长里短就不算事儿?
你要这么说,我还偏得让你必须把这事做好。救急不救穷,我就会变金桌子,也不能给他们用。
还有啊,别想着用钱摆平。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胡仙仙很严肃地说着,杭无一很无奈地听着。
三花娘也没听懂她们说什么,只是一再地强调没钱就解决不好这事儿。杭无一搬出她能知道的所有道理和三花娘争辩着,仍是根本说不动她。她们争着争着,就觉得都怪胡仙仙多管闲事,矛头一致针对胡仙仙。
“胡小姐,你掺和啥呢?那老舅爷也活不了多久啦。等他一死,三豆还不是想嫁谁就嫁谁?指不定还能捞着大笔遗产呢。”
“是呢,阿姑,我们回去吧。我回去后一定好好念经、练剑,为别人家的事儿耽误我修行可不好。”
胡仙仙咧嘴干笑两声,听三花娘说起来,自己是可以横着走的人了,不该笑么?横着走的人更不会听别人劝了,她理都不理她们。
还有,既说她是大小姐,她也得像个大小姐样子。于是,她很自觉地退到那乌桕树下端坐着,再不跟着起哄。
乌桕叶经霜后会变得艳红,但此时还没有完全变红,红绿缤纷满树,多姿多彩。
树下的女子容颜秀丽、身姿婉娈,她静静坐在刻满岁月沧桑的木凳上,与这明丽又有几分萧索的初冬之景,极为合洽。此情此景就像是一幅色调明快,却偏含了悲怆意味的画,美得热烈、美得寂寥。
当然,如果细看她唇角带着嘲讽笑意,知道她正想着看热闹好戏的话,就啥美感也没了。
天黑了,夜市热闹起来。三花爹也回来帮着卖烧饼,忙起来后都忘了争吵,连杭无一都跟着忙得团团转。
深夜,收摊回家睡觉。收拾好后,三花爹娘才发觉胡仙仙她们仍没走。三花娘有些为难地问:“你们真要去我家住?”
“我跟我娘绊了嘴,她把我赶出来了,我无处可去。婶儿,你就收留我吧。”胡仙仙可怜兮兮地央求。
“胡小姐,别哄我了,就算你娘真赶你出门,你也不会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三花娘很精明,可她虽是这么说,还是默许她们同行,到了她家去住。
三豆见她们要和她睡一屋,慌忙把堆到三花床上的东西都胡乱收起来。
躺下后,杭无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胡仙仙静坐角落,也不知入定没有,反正是不敢打扰她。
三豆也睡不着,烦心事儿堵在一起,能睡得安稳吗?
只是,杭无一终究年纪小、瞌睡多,不久也迷迷糊糊了睡了。睡也没睡塌实,因她觉得睡这屋内实在太难受了。
从前住在平乐庵虽说房舍简陋,却还整洁清静。胡家小院里留给她住的屋子陈设简朴,可是院中鸟语花香。不像这屋里又闷又潮又臭,还时不时地传来嘈杂声。
胡仙仙也没有真正入定,这样喧噪的环境中她不敢入定,怕走火入魔。她想起很多事,今天三花娘口口声声说她是“大小姐”,她才知道自己眼中的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有那么大差别。
是呢,有很多事都是他们看不到的,甚至说给他们听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即使修仙,在他们想来也是在深山幽谷中炼丹、读经吧?
他们不知道有许多的血雨腥风,更不知道命运真的很公平,谁都逃不过命运捉弄。
要娶三豆的是诚郡王远房舅舅,此事是胡仙仙想帮闷娃,也是想借此探探诚郡王的底。她不能直接出面,正思索怎么处理好这事,又能探出诚郡王到底对韩泽熙继位之事是何态度。
思虑着、担忧着,程浩风在别人眼中看来此时是风光无限,在她看来却是行走在悬崖边。不论他是所做所为是对是错,她都支持,只因那一个多月在义庄看他垂死之态,已成她不敢再面对的梦魇。
因睡得不好,第二天,杭无一早早的就起床了。她心里憋着气,也没和刚出定的胡仙仙打招呼。胡仙仙也不理她,见她气鼓鼓地出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摇头抿嘴而笑。
三花爹娘起来得更早,他们已经备好早饭了。三花爹娘招呼杭无一和胡仙仙坐下后,三瓜和三豆也愁眉苦脸地起床出来吃早饭。六个人都低头慢吃,气氛沉闷。
“三豆啊……”三花娘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也好好收拾打扮一下,好讨老舅爷欢心。男女那事儿吧,也就那样儿,灯一灭,啥也分不出来。抱在一起,也就完事儿,跟谁都没分别。”
三豆拿筷子搅着粥不说话,眼眶里包满泪花儿。三花爹和三瓜都听得很尴尬,头埋得更低了些。
“跟谁都没分别?那你去嫁给那个老舅爷嘛。”杭无一对那些话听得半懂,脆生生地接话。
“这小丫头说的啥话?我去咋能行?”三花娘羞恼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你去怎么就不行?你不是说了灯一灭,啥也分不出来,抱在一起就完事了吗?”
杭无一本来就有气,说话也没了忌讳,三花爹和三瓜都惊得抬起头来,三花娘想骂她两句,结果一着急被烧饼噎着了。见她噎得快喘不过气,三豆轻轻给她拍背。
好容易顺过气来,三花娘推开三豆,呵斥道:“这会儿来假装孝顺,是想我早点死啊?“
三花娘推三豆的时候,才看到已由三瓜收到桌下的米粉糕之类,“咦,这啥东西,这谁放这儿的?哼,是不是闷娃来过。我说好容易把三豆说通了,咋又拧起来,搞了半天是那臭小子还不死心啊?”
三豆低着头不吭声,三瓜把那些礼物都拿到桌上:“娘,我不急着娶老婆。我看得出来,闷娃是真对三豆好,咱们别拆散他们。这礼物虽不贵重,可钱财是小事,有没有那份心才是大事。”
“好啊,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啥?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我为你操碎了心,你倒还埋怨我贪财?”三花娘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儿女。
三瓜和三豆都去扶娘,他们不扶还好,一去扶,三花娘直接滚在地上嚎起来。
三豆也哭得满脸是泪,问胡仙仙:“我该咋办?咋办呀?求求你们,行行好,我到底该咋办呀?”
“三豆,你别问我们你该怎么办,你得问问自己想怎么办?你心里就真的半点儿没有想要老舅爷的聘礼?你要是自己心里没半点儿想法,当初就会直接拒绝这桩婚事。”胡仙仙语气冷淡。
“我能有啥想法?我只是怕爹娘骂我,打我……我也想修这房子,让哥能娶上个好嫂子。我哪敢拒绝?”三豆不知道胡仙仙问话为何总是针对她。
三瓜撒开扶着娘的手,退到一旁有些愤愤地说:“我就觉得小姐说得不错,你自己也是心里三想五想的,你心里有点儿嫌闷娃没钱,才答应娘去托媒人的!
你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你也想嫁个有钱人。你就是怀着万一老舅爷没那么老,也不是偏瘫的侥幸心思才没反对娘的安排!
你没想到答应那桩婚事后,就接二连三的出事,连我们去宜州办嫁妆都惹上祸。再后来,你又听说那老舅爷快死了,纳妾的事儿都是他儿子安排给他冲喜!你才真的害怕起来!
我不管你们咋闹,我反正是不会拿你们的钱来修房子!男子大丈夫,要卖妹妹来换老婆,我他娘的没那么窝囊!我可不想走在路上,让别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