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身上不适感渐渐消失,她轻抚他下巴,满含歉疚地望着他。
“仙仙,好些了?”他将她松开,“你歇会儿,我先静坐调息。”
她裹了裹被子,缩到一旁。他在床靠里角落盘坐调息,起初他脸上神色复杂,然后慢慢沉静下来,约一柱香后敛息收功。
程浩风睁眼后见胡仙仙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就捋捋她发丝,温声说:“别想多了,会解决好的。”
“我让你难受了,我能不多想吗?”她知道他是*混着怒火导致气息紊乱,才需要静坐调息。
“不是你让我难受了,是天意。我的仙仙怎么能这么仓促就交付身心?定是天意要让我更郑重些。”
他没有说她身体情况到底如何,但她能猜到扎措下的咒和男女之事有关。只是,她不清楚那咒到底为何因亲密之事魇咒起效,又如何才能解。
程浩风揉着她已散乱的发丝,宽慰着她:“那个咒真的很容易能解,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扶助慎郡王早日登基。只有助他金龙飞升,我们做其他事才能集聚更多力量。”
胡仙仙轻声叹息,以他的性格要是很容易能解咒,他早就动手去做了。他拿其他话来搪塞,就是希望渺茫。
既然他不希望她担心,她也就不说破,听他安排。
“那梳子还在不在?我帮你梳头。”程浩风不想多说沉重话题,笑问她。
“当然还在。”那是他亲手刻的木梳,不算精美,却是最为珍贵,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将木梳递给他,坐到梳妆台前。这里件件物事都是灵力所化,本为假;因有他在,即为真。
程浩风站到她身后,慢慢梳顺她齐腰长发。他先是照从前那般给她梳了两条小辫儿,再用丝带束好,端详一会儿后却又拆散。
“镜中人本该明艳活泼,为何如此神情悒悒?定是嫌我梳错发型。”
程浩风吻了吻她头顶,她对镜展笑。她看着镜中自己,怎么成了苦瓜脸?她可不想让他再添烦恼,就尽力笑得美一些,是以镜中笑影格外动人。
他再重新绾盘她发丝,待他梳好,她自己都惊艳了一下。
烛影映衬下的菱花镜里,玉容娇美如海棠,鬟髻层叠如墨云。
这发式是前额绾双鬟分梳脑后,再叠压后面头发绾盘而上,最后将所有头发攒拢于头漩之下位置,绾收为海棠花型。
发式名叫“蝶戏海棠春”。这是时新的少妇发式,中原女子新婚燕尔之时爱这么梳。
“海棠春睡起,娇慵引蝶戏。”程浩风随口低吟,真如同是享受闺房之乐的新姑爷。
胡仙仙妩媚轻笑,笑容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丝悲凉。她明白他这么梳的用意,他定是早盼着为她盘发绾髻,以示她已身为人妇。
从前,她只知道不能拥有是苦,而今才知道想付出不能付出也是苦。
程浩风双手轻按她肩头,向镜中微笑,她也对镜而笑。镜中双影笑意盈盈,衬着双影的红烛、红帐背景渐渐变回乱石荒草本样。
他收回按在她肩头的手,紧捏的双手捏得骨节都在“咯吱”作响。他咬咬牙,伸出手拔去她髻上玉簪,鬟髻散乱。
“仙仙,我还是为你绾道髻好些,免得惹他们笑话。”
胡仙仙回身抱住他,抽抽噎噎哭泣。她坐在凳子上,他站着,轻抚她埋在他胸口的头,也是哽咽难言。
“别哭、别哭,我不好。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过得多逍遥快活。怪我、怪我,一靠近我就总是惹你哭。”
不知不觉间天色微明,他们是没办法再延挨时间了。程浩风竭力让心情平复下来,劝着她。
胡仙仙声音都哭哑了,止住哭了声,还是忍不住啜泣着。她转过身去,眼前妆镜还没消散,她端正坐好,等他给她梳头发。
道髻只需要梳顺头发,在头顶绾紧后拿簪子别稳就行,程浩风麻利地给她梳好。
她深呼吸几下,勉强压抑住悲伤情绪,让他坐下,她也帮他梳好道髻。
镜中的他剑眉星目、温润浅笑,唇边一圈短短胡茬儿,面容有些憔悴。
“一夜之间就长出这么多胡子?”
“想你想的,想得越多胡子就长得越快。”
“是吗?一直一直想我,那得长多长?”
“不会很长,都用来拴住你了,等思念缠满你的心,就能把你牢牢拴在身边。”
“你是以为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没有思念你?”
程浩风站起身挥了挥手,梳妆台也消散,“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思念我,你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思念你,我们在对方心里都成了木头石块儿了。”
“是呢,我们真是很般配呢,一对儿傻蛋。”
轻声谈笑中,二人身上衣装也由大红喜服变回简朴道袍,昨夜旖旎风光只如海棠春梦。
“浩风,我们快回石堡,他们该着急了。”
“先别急,我们得商议好再回去。嗯,有些事还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得受些委屈了。”
胡仙仙当然明白有些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又要多生事端。
“不委屈,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好,你先施展‘斩情断缘’之法,将这一缕情丝重新封印入慧心玉剑。”
“不!我们就仍如什么都没什么发生过,他们不会知道的。”当日抽取情丝之时他声声惨嚎犹在回响,她害怕再听一次。
“才答应我呢,我怎么说你就该怎么做啊!转眼就不听话了?”程浩风有些气愤,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才止住的泪水又如断线的珠子般直落,他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背说:“就算瞒得过六师弟他们,瞒得过天庭吗?再说,只是封印进慧心玉剑,不是直接抽取情丝,不会很疼的。”
见她抬起头傻傻望着他,他给她擦净泪痕,“无妨的,杂念之中只附着一缕情丝而已,哪至于痛不欲生?“
说着,他目光又坚定凌厉了些,“你放心,暂时还不能直接找扎措解咒,可我一定会解决好此事。等我强大到足以与所有力量抗衡,我所受之痛必让他们百倍千倍受偿。”
仇恨,是阴暗情绪,修道之人不应该有仇恨。可是,仇恨对于弱者,也是绝望中奔向前方的动力。
放下仇恨,视恩怨如烟云过眼,那是成为强者后对仇人的蔑视。身与心都足够强大,才能有真正放下仇恨的资格。
若是正处在被人欺凌的时期,有仇恨才能激发斗志。没了仇恨,倒成了任人宰割的软骨头。那故作大度的样子只是虚伪懦弱,不是通透豁达。
胡仙仙再不迟疑,召出慧心玉剑,灵力尽注剑中。
“慧心玉剑、斩情断缘!”
清喝声起,附于程浩风之身的杂念剥离而出。
淡淡光影,是一模一样的程浩风在对他微笑。胡仙仙忍泪将这一缕情丝所寄的杂念封入剑中,她不能犹豫,多延一分时间就是让程浩风本体多受一分痛苦。
程浩风说是无妨,可她知道这次虽不如抽离情丝那般痛到生无可恋,可也大大超出常人承受能力。
能不疼吗?
一根刺,扎进心里很疼,拔出来更疼。拔出来再扎进心里?痛不可忍?心头刺这么又扎又拔,似乎有些可笑了。
胡仙仙施法既成,就握着程浩风的手,对他展露笑颜。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明媚些,笑得泪珠儿很不听话地滚落。
他没有呼痛,可他紧闭的双目,紧抿的唇角,紧握的双手,都是他痛得已经神智不清的表现。
何苦呢?自己何苦招惹他呢?若是早知会这样,她定是再也不招惹他了。
胡仙仙的手握着他的手,他突然闷哼反抓她的手。他紧抓着她,她指骨都快让他捏碎了。
她没有用灵力减轻痛感,这点痛抵不过心头愧悔的痛。
待杂念封印,情丝随之尽去,程浩风已痛得半昏迷。
他双眼忽睁忽闭,目光半是迷茫半是冷漠,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拧紧眉头环视周围。
程浩风定定心神之后看向她,他眸中情绪少了很多,但对她仍是很关切:“别怕,我只是感受不到那种激情,心里像缺憾什么一样。即便这样,我还是清楚知道应该对你好。”
“我不是怕你会对我不好……我不值得你对我好……我太任性了……”她真是认为本不该再见他的,惹得他又遭罪。
“哪有任性?你很乖、很听话。记住,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为这一点点事愧疚,心有负累会耽误以后的修行。”
朝阳初升,晨曦明灿,程浩风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携手同看朝霞。
她粲然一笑,笑如朝霞。不能总是沉溺在愧悔自责之中,他说得对喔,路还长着呢。纵然心有缺憾,还需追求圆满。
程浩风一边并指向虚空写画,一边对她说:“你要是一直不理我,躲着我,我会更不好过,真的无需自责。”
他凌空写画出几行金边墨字:
酿一杯爱的烈酒,沉醉了时光。酒醉后的红颜,鲜艳了所有过往。相爱是最美的天堂,从不后悔爱一场。但愿长醉,不愿独醒,共你度岁月悠长。
胡仙仙也凌空虚写下几行字:
饮一杯爱的烈酒,沉醉在梦乡。酒味历久愈香,未来还有一路芬芳。你的爱就是我的天堂,庆幸能与你爱一场。为你痴醉,永不觉醒,共你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