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不知道喻瑜这时候为什么要突然提起陆不鸣,突然慌张了起来。
“挺好的。”她说,嘴里含糊着。
喻瑜的眼光穿透过冷双,看透了她的心底。
“你知道么,冷警官,一个人说‘还好’,‘差不多’,‘还行’这样的评价时,除非这个人本身极度的不自信,否则就是在敷衍。冷警官,我不觉得你在敷衍我,难道你是个自卑的人么?”
冷双瞪大了眼,连忙挥舞起小手来,脸色苍白。一个劲地“没有没有”,以显示内心的迷乱。她不敢再敷衍了事,只能硬着头皮,把陆不鸣放在心底好好品读了一番。
“他,他……”冷双的眼睛提溜乱转,想了好一会才说:“又臭屁,没礼貌,虽然真的很聪明,但是他……怎么说呢,总之他的个性太别扭,行事又那么幼稚,爱占小便宜,尤其是得理不饶人这一点——不像个正人君子。”
冷双的话倒是句句属实,喻瑜听了,脸上露出微笑来。不过这微笑倒不是对冷双评价的鄙夷,反倒是认同,白白吓出了冷双一身冷汗来。
“说的很对,你想到什么了没有?”喻瑜问。
冷双愣住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怎么回答,看她为难,喻瑜便又说:“我认识的人里面,像这样个性的人,我也只认识一个。”
“啊!”冷双拍了拍手,她想到,却又不敢说出来。喻瑜笑着撑起身子,软软的身体上弥散出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见她起身,冷双忙放下手里的沙拉,把喻瑜给扶坐了起来,顺了顺喻瑜的脊背,让她靠在床边。
“大夫建议,咱还是不要多动。”冷双说。“冯局也交代我,让你多休息。”
喻瑜翻了个白眼,说道:“他们是要我死。人活着整天赖在床上,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冷双也没有话说了,只能帮喻瑜端起沙拉,一口一口给她喂着吃。冯局临走前交代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旧友”,涉嫌“滥用职权”,冷双也就吐了吐舌头不再计较,但是莫名对喻瑜的亲切感倒是油然而生。
“你不说,我也明白。看到这孩子的那天起,我的感受就跟你一个样。”喻瑜笑着说道:“天哪,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臭屁的孩子,那时候这小鬼才十来岁,个头还没有现在一半高。”
冷双倒是想象了一会,但却很难想象出又瘦又小的陆不鸣会是什么样子。不过经喻瑜这么一提,她倒觉得跟喻瑜回忆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了。
不过这一茬,喻瑜却卖了个关子。
“这么说,你看不上这位‘小侦探’?”喻瑜的问题总是这么简洁明快,冷双的脸颊都烫得发红。
“什么看得上看不上,我也就刚认识他。”冷双想了想,补充道:“而且,虽然他的确有很多 毛病……但我想,大概不是个坏人。”
“啊。”喻瑜捂着嘴,笑着说:“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你不是都很在意这小子和我的关系么?”
“啊!”冷双被喻瑜丝毫不加掩饰的话戳破了窗户纸,手忙脚乱地摇晃起来。“没有,您说什么呢,我那是……”
喻瑜却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小姑娘的羞赧,说道:“这也没什
么,我一路走来,遭人白眼也好,闲话也罢,比你吃的米还要多。”
“一路走来?”冷双忍不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心,追问。
“你刚才也察觉到了,这小子和林侦探,那个对我有恩的人,他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找到林侦探他的事务所的时候,能看到的东西已经不多了,除了事务所里乱七八糟的书,委托的查案记录外,就是这小鬼。”
冷双惊呼:“是他的儿子?”
喻瑜摇头。
“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我。但林侦探似乎没有家室,但这孩子对他来说却似乎有些特别,我在他留给收养人的日记里看到,他和这个孩子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不是父子,总算是亲戚吧?叔侄?兄弟?或者至少是领养的孩子之类的吧。”冷双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么几种可能。
要是说“未婚先孕的私生子”之类的话,恐怕喻瑜就会翻脸,冷双识趣地没有提。
喻瑜却当即否定了两人之间的任何亲缘关系。她说:“我记得日记中提到,陆鸣——也就是这个陆不鸣,他个性很怪,名字据称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但他却偏偏不愿意接受,所以让我们叫他不鸣。总之这孩子对林侦探来说,应该是个遗憾。”
冷双更加觉得费解,既然不是亲缘的父子,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层关系。
“遗憾什么?”冷双便问。
“遗憾当年在追查一起案子的时候,林侦探创造了一个‘谬误’,这个谬误对他来说是一生的遗憾,至此他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这么个孩子。”
“线索?”冷双挑了挑眉毛,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氛。
喻瑜的神色也很是古怪,她说:“没错。陆鸣这个小鬼对林侦探而言,意味着线索,是他平凡当年那起案子最关键的事了。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但我知道,陆鸣并不是这个林侦探的亲属。”
“也就是说,这位林侦探为了找出案子的真相,所以才养育了他?”冷双一脸狐疑地发问,得到了喻瑜的肯定。
“他这么写着,在他看来,陆鸣就和屋里的尸骨,骷髅,标本,土壤,甚至嫌疑者的指纹一样,不过是一捧除了查案之外没有任何价值的物件。”喻瑜把林侦探日记里的话复述了一遍,冷双听了直觉得匪夷所思。
把人当做物件,还是毫无价值,除了断案之外毫无用处的物件——这样的人,会是一个温柔的人?冷双产生了动摇和质疑,然而喻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产生了改观。
“林先生留给我的话,与这一段对上了。”喻瑜说道:“有些事,或许只能让这孩子自己去寻找真相,我能做的,也许就到此为止。林先生拜托我把孩子交送到最好是殷实的家庭里养育,最不济,也该交给福利院来成长。”
“但你没有。”冷双看着喻瑜说道。
喻瑜点了点头,突然笑出声来。
“生命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原本一具行尸走肉,理应在十年前就销毁的废人,却因为这样一段奇妙的缘分,我觉得这也不是坏事——”
“你一个人养他?”冷双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她看来,喻瑜除了发病之时的早衰和憔悴之外,
根本看不出与她是两个年龄段的中年女人,尤其是她稚嫩的脸庞。
撇开风霜雨露,好好装扮一下,喻瑜也正直妙龄。这样一个女人,要带着一名十多岁的孩子长大。
冷双摇了摇头,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然而喻瑜却笑了。她的笑很是凄凉,甚至有些泄劲。
“那是我小瞧了他。冷警官,你觉得是我养育了他,是这样吗?”喻瑜问。
冷双有些茫然,她说道:“不然会是怎样?”
喻瑜迟疑了片刻,说:“不是这样。他,阿鸣这个人,他是个天才,还是个乖僻,冷静慎重的人。从他十四岁那年开始,我就没再打过工——身体是一方面原因,按阿鸣的话说,他根本不可能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十四岁?”冷双张大了嘴。
“没错。”喻瑜说道:“十四岁那年,阿鸣开始接手一些小委托,最初还像是小打小闹,类似于帮邻近的朋友邻里找些失物,给周边的阿姨大婶出谋划策,他的价格也很公道,看起来又像是小孩玩闹,所以一开始吃得开。”
“这么说……”冷双有些话没敢说出口来,却被喻瑜直言而出:
“你想得一点都没有错,从那一年开始,就是他在养我——最初的几年,他很快就在当地的几家派出所上有了名,他看事情总是很准,也能很快帮人找出麻烦所在,尽管算不上侦探,但是靠着这个,混迹一些律师所或是咨询机构,很多人也看重他的能力。”
喻瑜娓娓道来,冷双听得入了迷。
她猛地拍了拍手掌,说道:“那他已经很厉害了!这样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吧!”
然而说到这里,喻瑜却叹了口气。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实际上却正好相反。他实在太聪明,又太过于孤僻,除了街头混的小瘪三,谁也不跟他来往,尤其是拒绝了几家事务所的委托邀请之后,他就混不下去了。”
“倒是……”冷双对此有体会,陆不鸣那样古怪的性格和脾气,迟早会遭人排挤,这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更糟糕的是,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五年前左右,只能待在医院勉强度日。他其实心里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但从没有抱怨过,还要跟我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冷双沉默了,喻瑜的心里很敞亮,嘴上说这些的语气更是开朗活泼,哪里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但是冷双莫名从喻瑜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质的伤感。
“那……他。”冷双还想问些什么,喻瑜已经说了出来。
“他带着我换了好几个城市,要找一个气候好,适合我疗养,医疗条件不赖,又适合他生存的地方——并不容易。”喻瑜感慨地说道。
冷双不用想也知道答案是哪里了。
“林城。”喻瑜说着,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冷双的眼光更加温柔,她伸出两只手掌,握住了冷双的手心,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跟你讲这些?”
冷双摇头,脸红心跳,连脉搏呼吸都产生了剧变。
“阿鸣从小厌恶警察,在他眼里,那些人与笨蛋无异。但是冯警官……我想他不一样,而且你……也不同。”喻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