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我再回酒店公寓,今天耽误了你那么久没能和家人团圆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李筱艾轻踩油门,轿车驶离了老狄家的小区从昏暗狭窄的巷道重回到主路上。
浓雾下的街道能见度不足百米,李筱艾并没因路况熟悉而加快车速,路灯和行车灯根本无法彻底穿透厚厚的雾气,黑夜下的城市竟看上去像是陌生的迷宫。也许因为是除夕夜,大多数市民都聚在家中,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也就更别提行人,整座城市的人影像是彻底消失了般的诡异,唯独发动机的声音和路面轮胎的摩擦声让人能感觉到一点真实。
春节这种特殊的日子又有谁会在凌晨一点在大街上游荡呢,除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还是不能放你一个人开车回去。”除了发动机的声响,光是看到街道上摇晃得棕榈树都能隐约感觉到风吹起的沙沙声,一直让我心中难安。
“今晚就不提工作了,行吗?”李筱艾压着情绪反问。
“嗯?”她的态度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今晚原本应该是过年,家人亲朋好友相聚在一起的时光,我没有家人,那我们能在一起吃饭喝酒的算什么?”李筱艾的话里明显带着些莫名的情绪。
我更加不知该如何回答,酒意清醒了几分,“算朋友吧。”
雾更浓了,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就像是人的心,很难说那句话里的含义表达得十分透彻。
“那~至少我们算是朋友,也能互相送句祝福了。”我还是不太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祝福?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要送给她怎样的祝愿,就像在我的潜意识里祝福语本应是亲朋之间别离时才会有的相互礼节,我们之间并不算朋友和伙伴,而且根本不存在别离。这种微妙的关系又该如何互赠祝福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祝福的话原本来自对熟悉亲友的了解,对方需要什么我们一般才会祝愿什么,可是据我对李筱艾的了解似乎仅仅停留在最近一两个月发生的险情上,或者丧父之痛。
“祝你平安喜乐。”这是唯独我能想到的。
“也祝你幸福安康。”她微微扬起嘴角,看上去总算是心情好转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我诧异。
“因为你总喜欢绷着个脸,但其实你并没看上去那么沉默寡言。我就猜你过去当兵也许和老狄一样遇到很难以想象的事,对于你们也许最重要的就是这四个字了吧?”李筱艾笑着说。
“那看来我的祝福你已经实现了。”
“嗯?”清脆的疑问。
“你终于看起来快乐了一点。”
李筱艾握着方向盘转了九十度朝我住的方向驶去,“因为今天交到了新朋友啊,高兴~”
“那等会不要嫌弃朋友家简陋,你稍等我片刻,我陪你回酒店公寓。”我转过脸看着她的侧面。
“嗯!”李筱艾轻轻的点头,“我等你。”
朦胧的夜不知为何忽就变得柔软了,雾气弥漫的空气中虽还是那么冰凉,但车内的空气似乎有了些轻触的温度。
摇晃的树影,空荡荡的街道,好像整个城市就只剩下我和李筱艾这一辆车在行驶。
“春节没能回去,会觉得遗憾么?”她突然打破了沉寂。
“以前在部队过年也经常不能回家,习惯了,我妈倒也不会太介意,只是不能陪女儿只好以后补偿她。”我撑着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望着侧窗外的雾色,心不在焉的答道。
轿车又拐了一下,进入到一条平时车辆较为拥挤的支路,此时狭窄的支路已经被临时停放的轿车所占据。再往前是一片广场和市民公园,平日里居民会从四面聚集到这儿散步聊天,偶尔也会举行些公益活动,可是除夕夜的凌晨一点多这儿被雾和两侧茂密的榕树遮盖得让人觉得压抑。
“女儿?”李筱艾惊讶道,“你结婚了?”
“没有。”车速不快,我的思绪却不停流转着,“是我和芯蕊的。”
“…”如鲠在喉,李筱艾像是断了言语,表情难以言喻的僵硬。她想知道答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脚下忽就加了力,轿车的发动机呼啸着开始推背。她扭过头不再看我,但仅仅间隔了几秒又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她在犹豫该怎么回答,或者怎么问?
雾气加上昏暗的路灯,视线已经非常模糊,可不知为何李筱艾的脚下竟踩得深了些,轿车在笔直的路面开始加速。就快接近一个斜坡处的十字路口,昏黄闪烁的警示灯已经代替了白天的红绿灯,树影不知是因为车速,还是因为风摇晃得更厉害。
沙沙,沙沙…
树影开始颤动起来,不知为何忽然我的心也开始颤动起来。
“那你…”李筱艾的话音未落。
一秒钟过后…
那个瞬间被定格了,我们的轿车在雾中穿过十字路口的刹那,一辆未开照明灯的越野车像是从硝烟中窜出的野兽从斜坡上与我们交叉的路口突然出现。雾遮挡了李筱艾的视线,她甚至来不及减速,那辆越野车的行驶轨迹几乎是要从她的左侧驾驶位碾压过去。根本来不及减速,被那样的冲击力冲撞恐怕就算能幸免也会是重伤,我的两只手不得不同时做出反应。
左手抓住了李筱艾因过度紧张死死握住的方向盘,猛地向车头右侧打了一把。右手与左臂交叉,用手掌扶住李筱艾的额头,将她的颈部以上的头部按在了座椅前倾的靠枕上,这样她的颈椎不会因剧烈碰撞而折断。
那辆全速的黑色越野车丝毫没有减速避让的意思,直扑向李筱艾的左侧驾驶座。即将撞击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轿车车头方向调转,越野车斜撞在了轿车的左侧车门和前轮位置。全速的撞击声震耳欲聋,耳膜的被压迫感十分剧烈,轿车失去了方向控制之后被惯性牵引着朝路边灯的金属柱子撞去。
整个过程我尽量紧绷着全身,一边控制着轿车的方向盘,一边用力扶着李筱艾的头部。心里默默念着,不能失去意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场交通意外。
轿车撞击金属灯柱的瞬间传来巨大声浪,全车内的保护气囊散开。我缓缓抬起头还是有强烈晕厥想吐的感觉,李筱艾表情扭曲痛苦的呻吟着,我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拳击台上遭了重击,晕眩但又无处释放。
没时间感受痛苦,时间对于噩梦般的黑夜里也显得格外珍贵,那个未开车灯的越野车明显是有备而来。
“小爱,振作点,把手给我。”我的左手松开方向盘直接搂住了李筱艾纤细的腰部,好让她可以稍微坐直身子呼吸顺畅,后视镜里雾气中的黑色越野车已经悄悄打开了车门。
一个戴着口罩衣着运动帽衫的健硕男子缓缓从距离轿车背后约三十米距离的越野车旁踱步而来,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漆黑的凶器,一把装着消音管的手枪。
没有谁会在一场意外车祸之后那样从容不迫的拿着那样的东西跑来帮忙,若不是想制造一场意外的话。
我弯过腰伸手过去将李筱艾左侧变形的车门推开,车窗玻璃碎成片装洒落在地上,这样站在车后处就无法从车门上的反光镜看到车内的状况。戴着口罩的男子举起枪停了脚步,有些惊讶的瞅着轿车的一举一动。
“小爱!冷静点,听我说,待会你从我的这一侧下车,听我口令,脱了高跟鞋就跑,不要回头不要喊,直到你自己安全再想办法,千万不要暴露自己。”我尽量把语句说得简单易懂,时间一秒秒过去,身后的人端着枪步步逼近。
“可,你…”李筱艾眼神中依旧慌乱,我不得不打断她。
“别怕,嘘~!”我将她无力的身体环抱在我的身上,然后抽身从中控台的位置挪到了车后排座,无损的车后窗玻璃完全能遮掩住我的身体,“等会儿别回头,只管朝一个方向拼了命的跑,你不在我才能专心对付他。”
我平静的将风衣脱下,把束缚四肢运动的所有衣物晾至宽松的状态,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我…”李筱艾声音颤抖,眼睛红着,泪珠就已经不停地涌了出来,亲身与死神相遇谁又能不起波澜。李筱艾卷缩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胳膊,恐惧在她眸中又加深了些许。
没时间了,若她还不能冷静,时间仍在一秒一秒的流逝。
“我…”她还在因恐惧而颤抖着。
“嘿,看着我。”我伸过两只温热的手掌轻夹住她的脸颊,望着她扑朔的眼眸,微颤的双唇,“会没事的,相信我。”
沙沙…
树影仍在不停摇晃,已经几乎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我的血开始沸腾了,心却不由得一颤。
“我…”李筱艾声音终于好了一点,语中含泪。
借着路灯隐约的光,我深深地凝视她泛着水雾的眸,我的影子正刻在她幽深的眼里,也许再没有多的时间去揣测,去琢磨彼此的心事。
一吻轻触…就当是吻别。与她吻别,与过去吻别,永远忘不了的栀子花夹杂着淡淡的薰衣草味…我会铭记…
转瞬即逝的道别,李筱艾凝视着我的眸,“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