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认真的,从那双眼眸就可以得知,李筱艾想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辞职,可是这件事的原委我的确不能告诉任何她,也不能告诉任何我爱的人。
“一点小事,没什么…”我仍旧装作没什么,可骗子想骗别人首先要能瞒过自己,说出去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让听的人信呢。
“为何不愿意说?”李筱艾忽然将平缓的语气提高了些,“连……我不能知道么?”
我一时语塞,车辆行驶平稳我转瞬侧过脸看了眼正面朝我的她,“...”
李筱艾的眼神里忽然带有丝丝怨气,渐渐的从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表情敏感含着追问,她关心我突如其来的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未知本就是种不安。
车内虽然依旧沉默,但我似乎感觉到她不肯罢休的态度。
见我迟迟不肯开口,李筱艾扭回过身不再看我,轿车依旧行驶平缓。渐渐的车内空气开始凝固,我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每一件我们一起的遭遇和意外促使如今我们两人之间的羁绊已经到了彼此间不应再有秘密的地步,也许只要我肯开口,她就会答应。可是如今…我忽然想起芯蕊,心中再次充满深深的无助和悔恨,如果注定了我的人生难以掌控又何必牵连那些我在乎的人?
“我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我以为我们…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李筱艾双手撑着座椅,看着窗外声音稍显得哽咽,其中夹杂着落寞与失望,“坦诚相待…可是…”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口不知为何如遭重击,沉闷的难以呼吸,我打着右转弯灯将轿车靠右缓缓停在路边,拉了手刹。像是想冲开这凝固般的空气,我望着窗外深吸了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吐了出来。松了手刹我将右手的掌心包裹住了她握拳撑着座椅的左手,手背冰凉。
“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是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即便是现在我也仍没能理得清整件事。请你放心,在这件事解决以后我一定会全部告诉你,绝无隐瞒,也请你相信我。”我几乎是用一口气将整句话说完的,但无论怎样我终于仅剩最后一句与她道别的话没能说的出口。
我吐出口气,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着窗外不敢回头看她的眼睛,却又不肯放开她的手。可没等我一口气吐完,李筱艾又转了过来,眼里的水雾变成了泪光,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只不过这一次她没再开口问,只是看着我,然后点头道,“我相信你,也会等你给我答案。”
等我给她答案?一丝暖流从我身体穿过,但是这生死未知的前路我又怎么忍心让她等我?我该如何开口与她道别呢?
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清明祭扫通往龙泉山公墓的道路拥挤不堪,越往山上开越是车满为患。细雨不停,人声嘈杂。李筱艾倒没有显得焦躁,偶尔聊起自己的过去,也会问问那时候我在做什么。
“那时候在大学除了学业就喜欢唱歌和游泳,整天和兰雪还有另一个叫伊莎贝尔的女生混在一起,去参加选美也是被她俩喊去的,结果没想到竟然能一路走到那一步,当时真的有点喜出望外。你呢?那时候在忙什么?”李筱艾很期待的问道。
上山的路被堵得一动不动,“我?估计那会儿正不省人事呢,所以没能看到你闪闪发光的样子。”
“董剑跟我说过,你受伤了,好像挺重的伤。”语气中饱含关切。
“这事儿他都给你说了?看来你们聊的不少啊。”一脚刹车一脚油门,我只能花一半精力跟李筱艾聊天。
“是啊,之前跟你一起都不太爱聊天呢,可能是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太好,也有可能是彼此太神秘,总不知道该聊什么。”总觉得今天的她和之前不太一样,和这雾雨蒙蒙的天气也不太一样,虽有感伤却少了伤感。
“其实身体恢复以后到特区工作遇到你,倒是觉得…”闪念间我竟不知如何形容那复杂难以言喻的感觉。
空气凝滞了两秒,“什么?”
我轻踩油门,“倒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
“呵呵呵…”李筱艾抿嘴而笑,“这是什么啊?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而后刹车,“记得睡美人的故事么?沉睡的太久了需要被人唤醒,你就像…”忽然觉得话说得有些过了,“会将人叫醒的公主。”
李筱艾眯着眼盯着我看了半晌,她明白我故意换了句子,“你知道那个故事的全部么?”
重新上坡起步,“哦?这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小时候的故事怎么可能记得很清晰。”
“一个被诅咒了的公主,和一个肯为她披荆斩棘的王子。”李筱艾的话中有另一层意思,但我却没更多的精力去揣测。
“那这个王子一定很爱那个被诅咒的公主。”我随口说道。
“是啊,但是大多数现实中被诅咒的人都会遭到唾弃吧?该有怎样的爱才会不愿舍弃一个遭到诅咒了的人?”一声叹息,一席话让我忽然觉得真实的李筱艾比起表面的她更深奥。
“应该是一个历练过的王子吧,不屈不挠。”前面的车一脚急刹,我措不及防只好一脚踩下。
李筱艾早有准备,身子只是微微前倾,“对啊,历练过,你曾经历练过什么呢?”
就这样几句话我有种深深被套路的感觉,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早有察觉,只是我不愿坦诚她也在故意假装。
我有故事,她却是个谜。就像刚才的那一幕,我的措不及防她却早有防备。
公墓园区里比外面更加拥挤,一块块低矮的墓碑早已淹没在人海里。李树康的墓园在园区的后面,为了匹配生前的身世占地也较普通墓碑大很多。跟着李筱艾往里走,人越来越少,雾气反而越来越重。我警惕着四周经过的人们,以免措手不及。
“请在这儿稍等吧,我去去就回。”李筱艾悄然转身。
我点头注视着周围,将事先准备的祭祀纸钱和香烛递给她,“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见我没了反应,无暇看她,李筱艾伸出手在我面前做了个擦燃火机的动作,“打火机。”
望着她撑着伞稍稍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其实不被打扰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她过的应该比现在更加的宁静。
李筱艾顺着石板阶梯大约走出去五六十米不知道为何就不再走了。开始的前两分钟我并没在意,只是警惕着四周,当我反应过来不太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站了将近五分钟。
我收了伞跑过去,她依旧是撑着伞背对我的方向一动不动,再近些观察她好像有些微微颤抖,香烛和纸钱的口袋掉落在脚旁,伞也被甩在了路旁,却不见她弯腰拾取。
“小爱,怎么了?”我呼唤道。
她还是木在原地,双手捂着嘴,双肩颤颤的。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一片独立的空地上整齐排放着被石栏围着的墓碑,每个石栏内都供着庄肃的墓碑,唯独其中之一的墓碑断裂了,石栏内一片狼藉,整个区域内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
几行大字写在破旧的烂木板上,立放于原本属于完整墓碑的位置,“罪人李树康,不配入黄泉。”
迎面一对中年祭扫男女并肩朝我们走来,看到那一片破败的墓区。男人不顾旁人朝属于李树康的墓园内唾弃道,“呸,该受罚赎罪的人居然跑这儿躺着,真是脏了这片风水。”
女人顺口回了句,“前两天的报道,听说她女儿李筱艾还在香港一个人逍遥呢,去参加那个叫安姬娜的年轻女歌手的发布会。”
他们并排朝李筱艾走来,话语中带着刀子。李筱艾站在石板路中间情绪更加激动,捂着嘴不肯让路,只是用那双含泪的怒目狠狠的盯着他们。两个人边走边聊,李筱艾不肯侧身,眼看就要撞到一起。
一刹那,站在石板路旁的我扔掉了手中的伞,扭动站在我侧前方的微颤着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朝我,同时也给那对中年男女让出一条通路。
擦身而过,我面前她背后的男人开了口,同时我双手掌心捂住了她的耳朵,“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有这样的父亲女儿估计也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听说她在香港生活混乱,好多富家公子都跟她有染,这下更放得开了,没人管无拘无束的四处乱搞。”
我目视着两人撑着伞渐行渐远,再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这才回过头。一双泪目如雨下,就连这清明细雨也掩饰不了分毫。我松了手,没来得及开口,李筱艾再也忍不住扑将过来嚎啕大哭,声音隔着我的胸口震的生疼。
行人虽没有墓园入口处人多,但凡有人经过总能看到那块立着的木板,有人唾弃,总也有免不了说些闲话的。
我被李筱艾抱的死死的,哭声持续着。在路人看来在墓园内哭倒不会觉得奇怪,只是这样淋着细雨伞被扔在一边,失声痛哭还是会引起人的注意。
我不想她被认出来,在这样的情境下被一群恶语相向的陌生人认出来实在太过凄惨了。
就这样僵僵的站了将近十分钟后,她再也哭不动了,时不时抽动着肩却仍不肯松手。细雨淋了十分钟,头发已经几乎被浸湿,我轻轻揽开了她的手臂,捡起路旁的伞撑起来。刚才哭的太猛,李筱艾的整个脸都是红的,松了手以后依旧目光呆滞,双手垂着脚也不挪步子,像是丢了魂。
“走吧,先回车上。”我扯了下她的手腕。
“…”没动,没反应。
“先去把头发擦干,这样会生病的。”我举着伞帮她挡雨,也为了帮她挡住行人的视线。
“...”依旧是没反应。
我没办法,只好等了片刻,“自己撑着伞。”我将伞柄塞到了她手里,趁行人还没出现的间隔冲到了石栏围着的小墓园内,一脚下去,将立着有字的木板踩成两段,然后顺手拾起扔的远了些。环视四周虽然一片狼藉但断裂墓碑下的小石棺并未破损,骨灰盒应该是完好无损的。
我重新回到李筱艾的身边,原本布满泪痕的脸上止不住的惊讶,“走吧,晚点再回来。”
“嗯?”她像是没明白。
“晚一点等天色暗了再回来取骨灰盒,应该是完好的。”
她朝墓碑的方向张望,又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