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进村委会所在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打砸东西的声音。
刘仁没有急着走进去,站在院门口,从袖子拿出一本书,慢慢翻看着。
清风飞过,吹起青年鬓角长发。
站在一旁的小厮却有些等不及了,一会挠挠后脑勺,一会抓抓脸,有时站在原地,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双脚却不安的来回交换颤动。
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少爷能够一直这么沉得住气,要是他当家的话,只用一天就能把那些人治的服服帖帖的,哪会像现在这里,一群老头子仗着自己的年龄在这里倚老卖老,惹是生非。除了吵着分家分生意,什么正事都不干,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冲到那些人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要不是少爷出的主意,从中与杨家和那个家族周旋,他们上哪去要这一成的生意。还有那个姓李的小子,长得白白净净,心里却全都是坏心思,早就想着吞并他们这一派系,成为盐山地界的山村中唯一的一个领头人,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想让山庄的细盐生意做得更大。
真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小厮冷哼一声。
刘仁翻过一页书,缓缓开口,“李秋,你要是等着急了,可以先回去,咱们都是乡里乡亲,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听到少爷叫自己的名字,李秋再不敢多想,挠头说道,“可是我爷爷嘱托过了,一定要时刻跟在少爷身边,谁会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想的,万一给你脑袋上来一闷棍,那我们多年的计划岂不是就要功亏一篑了。”
李秋是李老的亲孙子,同时是一名人魁境的修道者,他的父母为了证长生大道,很早就离开了这里,除了每年会寄来一份信和一些银两之外,再没有露过面,所以李秋最听李老的他。
既然爷爷让他一直跟在刘仁身边,寸步不离,那他就会这么做,哪怕是刘仁用棍子赶他走,他都不会后退半步。
合上书,刘仁转身,面对李秋,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瞳孔明亮平静,没有任何威严,但只要刘仁用这双眼睛盯着李秋,李秋就会瞬间败下阵。
刘仁缓缓开口,“李秋,我应该告诉过你,那个计划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
李秋立即摆出姿态,“少爷,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将你告诉给我的任何事情,透露给其他人,包括爷爷。”
刘仁笑了,拍拍李秋的肩膀,“这就对了。”
这时,院子里的争吵也停止了。
刘仁收起书卷,拍拍袖子,迈步走进院中,李秋紧跟在身后。
院子里有三间房间,各自建造在除去院门口的其他三面墙壁前,都是用来商讨细盐生意的地方。
只不过三间房间的效用却不一样。
左边那间是用来比对账目的,每个月刘仁都会来到这里,叫上村委会的其他成员和帐房先生,一笔一笔的比对账目条理,以防出现作假账的情况。右边的那家屋子是用来颁布以梳在村为首的,盐山北边村落的法律条令,还有对就近的细盐生意的商讨,旨在是为了更好的管理周边村落,每年都会召开一两次会议。而中间的房间就有些特别了,它是村委会权力的代表,除了每年的年会在这里召开之外,其余时间都处于封闭状态,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只有在村委会成立之初以及将盐山南北方向的村落分成两个派系的时候,才会在这里举行会议。可没想到今天争吵的声音竟然是从那间屋子里传来的。
听到院门被打开,中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院子里的刘仁和李秋二人,其中几个老叟面露难色,全都低着头,后退了几步,另外几个吵闹声最大的老人全都面色严厉,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正在院子里面行走的二人,自顾自的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
李秋走在后面,面色凝重,“看来他们这次是来真的。”
身为刘仁的贴身护卫,李秋知道很多关于村委会以及细盐生意的事情,甚至还被刘仁告知了那个秘密,所以他知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会为刘仁带来怎样的压力。
李秋快步上前,与刘仁并肩而行,“少爷,我看这次他们的态度很坚决啊,连那间房子都打开了,我们这次怎么办?”
刘仁笑道,“见招拆招,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站在屋子外面,没有我的指令,不许进去。”
李秋总觉得这样不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仁挥手打断。
李秋狠狠的瞪了几眼屋子里站着的那几个人,就他们的事情最多,站在门外,双拳紧握,恨不得冲进去把他们暴打一顿才算是解气。
满脸笑意的刘仁走进房间中,那几位站在门口的老人噗通一声,全都跪下,双手拱起,闭口不言。
刘仁连忙搀扶为首的白发老人,急切道,“金老,您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还有白老,魏老,你们两人跟着起什么哄啊。”
为首的老人始终不肯站起来,一把推开刘仁,“刘会长,我们几人今天是请命来的,如果您不答应,我们就算是跪到死也绝不起来。”
金老身后的白老和魏老点头,亦是如实。
刘仁的脸上流出汗水,说道,“各位的心情我能理解,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行不行。”
还没等金老开口,坐在凳子上的其中一个高大的光头老人率先开口,“小仁子,别听这几个老龟蛋瞎胡扯,他要是有本事就直接一头磕死在这,我倒要看看有几个有这样的胆子。”
金老怒吼,“章程,你这个王八蛋,你真以为我不敢磕死在这?我只是不想枉死,老夫的这条命可还要留着做大事呢。”
光头老人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表面出现一道道裂痕,足见老人现在心中的火气之盛,他冷笑道,“金九隋,你要是真死在了这里,你这条命我背了,你家孙子要想让我赔命,我就坐在这里,他够胆尽管来拿走我的人头,我保证我家族后人绝不会找他的麻烦,可就怕你没这个本事,就只会吓唬小辈而已。”
刘仁苦笑道,“章老,您老也少说几句。”
金九隋站起身,冷哼道,“刘仁,我不需要你在这里装和事佬,既然章程容不下我,那我就索性把事情挑明了。今天我们三人就是来拿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的,拿杨家一成的生意,照理说咱们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分上一杯羹,我们也不多要,我们四个人,你只需要拿出十分之三的生意给我们,我们立刻就走,从今以后,我们四家和梳在村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听这话,章程直接站了起来,他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了,指着金九隋的鼻子骂道,“十分之三,姓金的,你他妈的还真好意思开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说,梳在村的这一成的生意和你,和我们这些老头子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人家刘仁拿的主意,你觉得杨家会乖乖的吐出那一成的生意,你能争得过那四个家族,你还好意思顶着一张老脸来讨要你的那份,你信不信老夫现在就一巴掌拍死你,免得在这里恶心人。”
金九隋也不退让,仰着脖子吼道,“姓章的,你要是有能耐现在就杀了我,你要是不动手,你就是我孙子。”
章程举着巴掌就要往金九隋的脸上扇去,旁边的几位老人也都纷纷上前阻拦,好不容易将章程按在了凳子上。
刘仁让章程稍安勿躁,看了眼三位老人,笑问道,“我怎么没有见到康老。”
金九隋喘着粗气说道,“康为家里有事,就让我代劳了,刘仁,你觉得刚才那个条件怎么样?拿出十分之三的生意,我们扭头就走,绝不在这里耽误你们的时间。”
刘仁双手插进袖子里,点头道,“确实,你们四个人,理应分到十分之四的生意,既然金老这么大度,那我也不好太过挽留,你们随我来吧。”
章程还想说些什么,却一直被旁边的人压着。
金九隋撇了一眼章程,扬长而去。
三人跟着刘仁,来到左边房间里,刘仁从一个书架上拿出一沓厚厚的账本,抽出其中的一部分,交到金老的手里,说道,“这里就是晓角村,南鹤村,雷睦村的生意,从此以后就交给四人长辈了。”
金老摊开手中的账本,一页页看过,确认无误后,将其交给身后的魏军,白塘二人,拱手道,“小仁子,别怪我们,咱们山水有相逢。”
刘仁还礼,笑道,“金老说的哪里话,只要你们喊我一声小仁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九隋点头,就此离开了这座院子。
其余二老拜谢刘仁,也离开了。
刘仁目送三人老人离开,喊道,“金老,有空多回来坐坐。”
金九隋举起手臂,匆匆摇晃,走出院子,向左边走去。
刘仁使了一个眼色,李秋点头,悄悄的跟在金九隋的后面。
刘仁走进正中间的屋子里,双脚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见章程的一声怒吼,急忙用袖子挡着脸。
章程挣脱开其他人,来到刘仁身前,大声呵斥,“小仁子,你糊涂啊,你就不应该把账本交给他们,金九隋的那个王八蛋的秉性你还不知道,你信不信你前脚把生意交给那几个老毛蛋,他们后脚就能卖了,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在去渡游村的路上了。还有李青芒那个小王八蛋,和这几个老毛蛋眉来眼去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原本在章程位子旁边的长须老人,抚须说道,“老章,你先安静一会,让小仁子说说他是怎么想的。”
刘仁放下挡在面前的袖子,将章程扶到位子上,倒上一杯热茶,放到章程的手里,拍拍章程的肩膀,“章老,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刘仁坐在了主位上,看向屋子里仅剩的三位老人。
这时,李秋匆忙跑到屋子里,气喘吁吁道,“少爷,金九隋带着康为几个人离开了梳在村,听说是被别人接走了,我还特意跑到他们各自的家中看过,除了一些老弱妇孺,精壮男子都被带走了。”
章程将茶杯狠狠的摔在手边桌子上,愤恨道,“我就知道,这四个老毛蛋肯定是去找李青芒那个混小子去了。小仁子,这下你怎么说!那可是十分之三的生意啊,要是被渡游村一口吞了,我们梳在村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小仁子,我提议趁他们还没有到渡游村,将他们立刻抓回来,直接法办。”
“不可。”先前劝章程冷静的老人说道。
他叫蒋盛,也是村委会的一员。
蒋盛接着说道,“现在惩治金九隋四人,只会加深梳在村和渡游村之间的矛盾,无论两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至少在明面上我们是一体的,如果现在发生矛盾,只会让城里的那些人坐收渔翁之利,要我说还需要再等等。”
章程不解道,“等什么,等渡游村吞并我们梳在村?”
另外一个面白无须的老人冷哼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他叫吕栈,不仅是村委会的一员,同时还是村委会里年龄最大的,亦是章程的磕头大哥。
别看章程对外的脾气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可无论是在蒋盛,还是吕栈面前,他是一点意见都不敢有。
见老大哥发了话,章程只能作罢,嘟囔了一句,“随便说说。”
自从梳在村的村委会建立到现在,这间屋子总共就只打开过两次,一次是庆祝村委会的建立,一次是分为南北两大派系,而放在房间深处中间的凳子,刘仁却是一次都没有坐上去。
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
就是不喜欢。
刘仁离开黄昭学院之后,就来到了这里,从农民开始做起,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成为了盐山南边山庄的庄主。虽然现在盐山地界的细盐生意,他掌握在手里的只有不到两成,但这一切都将不是问题,只要他能一口吞下以渡游村为首的那些村子,那么他手中的资产就达到了四成,足以在三河城立足。
三河城也是建立在黄河边沿的城池。
除此之外还有鸠河城,纶河城和辉河城。
除却黄河城建造在黄河上游之外,其余的五座城池中,就只有三河城最靠近黄河上游,三河城也因此成为了六座城池中的第二大城池。其中的商家很少是进行细盐生意的,因为对他们而言,有比细盐更赚钱的东西。其实刘仁真正的目标是成为黄河城的城主,不过事情需要一件一件的做,位置也需要一步一步的来。
刘仁伸手下压,让在场众人稍安勿躁,笑道,“李秋,先不要着急,你也赶快找一个位置坐下。”
章程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吕栈,撇撇嘴,嘟囔道,“怎么还有闲心笑得出来。”
现在的他可不敢随便说话了。
李秋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坐在哪里合适,虽然他总是吵着嚷着自己也能成为合格的村委会的一员,可真要是让他和这些元老坐在一起,心里反倒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还好吕栈及时出声,没有让他一直尴尬下去。
吕栈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李秋,坐我旁边,反正走了几个人,这个房间里的位子多的是。”
李秋点点头,如坐针毡的挨着吕栈。
刘仁看到他这副模样,打趣道,“怎么?李秋,怂了?”
李秋挺起胸膛,反驳道,“哪有,我怎么可能怂呢。”
只是听他的声音,细若蚊声,没有一点气势。
章程又来了兴致,“小子别怕,再怎么不济,你也不会比金九隋那个老毛蛋差劲吧,拿出修道者的气质来,我告诉你,等到我们和渡游村开战的时候,你可不许拖后腿哦。”
李秋傻眼了。
啥呀?还要和渡游村开战?
吕栈狠狠的撇了章程一眼。
蒋盛轻拍章程的胳膊,“你要是再敢胡乱说话,你看我们两个饶不饶你。”
章程嘿嘿笑道,“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啊。”
刘仁突然说道,“开战,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下轮到章程三个老人傻眼了。
章程问道,“还真要和渡游村开战?”
吕栈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件事还需要慎重。”
蒋盛符合道,“大哥说的没错,要说以前我们可以和渡游村分庭抗均,可是现在金九隋他们四人走了以后,我们的力量等于被削弱了一半,现在动手,绝不是渡游村的对手。”
刘仁解释道,“仗是一定要打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蒋盛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难不成,小仁子你有什么计划?”
刘仁笑而不语。
吕栈沉思道,“想要扳倒李青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可听说他和黄河城的城主有些关系。”
刘仁点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李青芒可是黄河城城主的私生子啊,不知道吕老得到的消息是什么?”
吕栈摇头,“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不过我手下的探子曾经不止一次的见到李青芒进出过黄河城。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不差。”
刘仁继续道,“当年黄昭子庙选择在黄河上游修建黄河城的初衷是为了镇压黄河中的水怪,所以黄河城的居民大多都是修道者,就是为了防止水怪突破了镇压之阵好及时阻止,唯恐危害人间,而黄河城的历任城主都是天势境以上的修为,就是为了能够掌控那个镇压水怪的阵法。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清楚天威境代表了什么,所以要想和与黄河城有关联的李青芒对着干,明斗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只是现在的黄河城已经不是黄昭子庙的势力范围,那么现在的城主可能就不是天势境了,所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近几日我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头被镇压在黄河底下的水怪竟然是万兽王的手下,位列一百零八心将的第二十一位的穹天。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黄河底下的镇压之阵,因为那位新上任的黄河城城主的关系,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那头水怪说不定不日就要破水而出了。”
此话一出,章程和李秋都有些坐不住了。
可最先站起来的却是吕栈。
刘仁冷眼看着这位村委会中岁数最大的老人,说道,“吕老请讲。”
吕栈笑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有一点不明白,小仁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如果消息属实,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如果那头水怪离开黄河,遭殃的还是我们这些凡人啊,难不成你已经和黄昭子庙通过气了,只要水怪一离开黄河,对方就能及时赶到,然后我们趁机发财?”
刘仁看了一眼章程和蒋盛,后者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大哥的想法。
他最后看向李秋,后者早就已经听呆了。
刘仁笑道,“如果我是这么打算的,在座的几位,有几个人愿意跟在我身边呢?”
章程率先站起身,“我不管大哥是怎么想的,我只要一句话,小仁子,只要你的计划不危害黄河沿边百姓,我就挺你,要是能顺便打打那几个老毛蛋的脸就更好了。”
章程知道自己是个大老粗,最烦思考这些事情,所以他率先做出选择,因为他知道二哥蒋盛一定不会同意刘仁的落井下石。
果不其然,蒋盛举起了右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心里更不会因为刘仁的这番话心生不满,心机深重应该就是形容蒋盛这类人的,看着没什么脾气,其实最后原则,底线也是最清晰的。
只见他慢慢站起来,缓缓说道,“无论这个计划会为我们带来怎样大的利益,我都不同意用沿河而生长的城池居民的生命做赌注。”
刘仁面目表情,看向吕栈。
吕栈的选择将直接影响了未来的形势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