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声摔碎酒碗的声音,喝下寸阴酒的酒客接连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做起了各自的春秋梦。
尤其是那位怀抱白色大猫的妇人,倒下的声音犹如春雷乍响,睡着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不绝于耳。
周天申端起酒碗又放下,忍不住扭头看向她,那只逃离妇人拥挤怀抱的大白猫慵懒的趴在桌子上,用粉嫩的舌头添刷着自己的毛发,环顾四周,绵叫两声,低下头,翠绿色的眼眸闪耀出翡翠般的光芒,映照在光滑的桌面上,一抹及其人性的微笑出现在白猫的嘴角。
刚好被同样看向妇人的酿酒小娘看到。
周天申转过头,端起酒碗,看了一眼前面独臂剑客的背影,而后慢慢饮下碗中的寸阴酒。
很快,周天申的双手失去知觉,酒碗跌落在地上。
就在周天申快要昏睡之际,他看到一束黑影在酿酒小娘身后攒动。
而他没看到的是,酿酒小娘的瞳孔急速收缩成一条黑线,金黄色渲染了整个瞳仁。
整间酒馆,除了独臂剑客,余下的酒客,全部昏睡了过去。
酿酒小娘见状,直直走到独臂剑客身边,手里也端着一碗寸阴酒。
两人一同饮下寸阴酒,昏睡前,酿酒小娘的双手紧紧的抓着独臂剑客那截空荡荡的袖子。
这个地方,已经是周天申第二次造访了。
那一次,是范进轶的故意为之,而现在则是自己的原因。
据酿酒小娘所言,寸阴酒的酿酒材料中,含有岁月长河中的时间片段,酒客可以凭借此片段,辗转时间,到达过去和未来。
以此得到某些机缘。
但究竟能够去到哪里,酒客是无法自己决定的。
所以到达眼下这个地方,也不完全是周天申自己的原因。
周天申跟随着自己的记忆,爬上眼前的大山。
这座大山高不见顶,底部有一深涧,深不见底,似有流水声。
山壁中凿出一道石梯,石梯同样看不到尽头,两侧有石柱,石柱之间有锁链相连。
山顶上,有一颗老槐树,上面开满了槐花,树顶被一层白雾笼罩,偶尔有黄色亮光闪过,再往上看,就是这里的天空,隐约可见白云间,白鹤路过,留下痕迹。
和自己的丹田景象很像。
槐树下有一石桌,石桌上摆放了一个棋盘,黑白两色棋盒放在桌子两侧,那里还放着两把木椅。
有一把木椅上已经坐上了一个人,周天申走近一看,竟是剪去长发的袁笠翁。
周天申大感意外,坐在他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手持黑棋的袁笠翁在棋盘一角放下棋子,抬起头,眉毛轻挑,笑道,“你真的来了。”
周天申有些语无论次,“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还有酆小都,荣锡祚...,不知道以后还会有谁。”
后半句话,周天申说的有气无力。
听的袁笠翁却是连连点头。
这说明他们的牺牲还是有些价值的。
要是让他们用生命作陪衬,培养出的成功品不过是一个眼中只有力量的混蛋,那他们对以后的打算,还真是需要重新思量了。
重新捏起一颗棋子,袁笠翁指了指周天申手边的旗盒,说道,“陪我下一局。”
周天申挠挠头,“我不会,你把我叫到这里,是有事情想要告诉我吧。”
袁笠翁用手指揉搓着棋子,“你怎么知道,是我把你喊过来的?”
周天申低下头,开始审视这盘棋,“说句实在的,被你们算计了这么多次,就拿酆小都来说,我承认他是为了我好,但单指假死这一套,就用了两次,每当我以为他死了,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他就立马生龙活虎的站在你面前,然后扔下两句话,就又走了。”
说罢,周天申猛然转过身,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扭过身,周天申拿起手边棋盒中的一颗棋子,随手放下。
袁笠翁轻笑道,“他确实也在这里,只不过没办法见你,我们几个人耗尽修为境界之后,就会被遣送回到这里,然后陷入沉睡,你能来这里,确实受到了我们的干扰,我之所以可以在这里等你,也是他和老荣的帮助,但更多的还是他。”
袁笠翁指向周天申身后。
周天申扭身看去,一个青衫青年,手提酒壶,腰跨竹剑,头戴斗笠,身背包袱,满脸笑容的冲他打着招呼。
“你好。”
另一个自己。
虽然这些年没怎么照过镜子,但是自己长什么模样,周天申的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另一个自己。
还没等周天申缓过神,那个他已然来到了石桌前,抓起一大把棋子,洒在石桌上,大笑,“这么下棋才痛快。”
他看向周天申,递出自己的酒壶,笑容灿烂,“要喝酒吗?”
真正的周天申直接忽视他,手拍在石桌上,大声质问袁笠翁,“他是怎么回事,你们已经找好人取代我了,酆小都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他在哪?我要找他问个明白,还有范进轶,当初说的都是屁话?”
袁笠翁收起双手,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我们这次找你,是想找你合作,否则也不会把他带到你面前。”
周天申早已经不相信他们了,酆小都也好,范进轶也罢,包括这个明面上第一个因为自己死的袁笠翁,所有人都在算计他,包括在那些自己独自生活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在骗他。
他必须离开这里。
周天申起身,直接掠向山下。
可是无论周天申怎么做,在他面前就只有延绵不绝的石梯。
他渐渐慢下脚步。
这个地方并不是他真正想来的,只要等酒劲过去了,就能醒过来了。
山巅上,另一个周天申坐在空出来的那个位子上,问道,“不把他追回来。”
收起笑脸的袁笠翁,将棋盘上多出来的棋子,一颗颗捏回棋盒,“不用,他逃不掉的,我们费力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没理由刚开始就结束,放心,你一定可以出去。”
“而你们也会得到真正的重视,除非计划成功。”
那人替袁笠翁说出后面那句话。
袁笠翁倒没有太多的喜悦,“现在说这些还有些为时尚早,从这里出去才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你如何骗过范进轶,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尤其是我们在他的视线中消失这么久,只有把他蒙骗过去,我们才算是走好了开始,你才能做你任何想做的,你想好接下来怎么走了吗?”
那人喝下一大口酒,“得过且过,人道不都是这样。”
袁笠翁叹气,“可惜你不是啊。”
那人点头,从身后拔出短刀,“确实,加入杀手之乡怎么样,反正‘我’的仇人名单里面也有他们。”
袁笠翁赞同,“确实是个办法,但是你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办好这件事,然后就安心呆在这里,等待我们的传唤。”
那人收起短刀,“你还不走?”
袁笠翁再次收起双手,棋盘上大局已定,“都说了,必须要先糊弄好范进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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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处清净之地
山岗上,微风吹起独臂剑客鬓角的长发,摘下斗笠的剑客抬头望去,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清明。
酿酒小娘依偎在他身边,双手环住剑客唯一的胳膊,脑袋枕在上面,轻声呢喃,“这样真好,只有我们和清风,没有那些恼人的虫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酿酒小娘睁开了紧闭的双眸,那双金黄色眼眸转动两下,之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独臂剑客将粗糙的脸颊放在酿酒小娘的头上,拱动一二,轻轻叹息,“抱歉,我和你的约定,恐怕要无法兑现了。”
酿酒小娘猛然抬头,惊恐的看着独臂剑客,金黄色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哽咽道,“他们对你下手了?”
独臂剑客摇头笑道,“不是我,是老朱,他死在了试炼之地,作为他的同僚,我需要把他的魂魄收回来,葬在井冢,可能要耽搁一段时间,你可能不太了解,那个家伙重的很,又喜欢游历四方,所以我想带他好好转转这个大陆,顺便看看几位老朋友,你能再等我二十年吗?”
酿酒小娘突然笑了,两个酒窝出现在粉嫩的脸颊上,使劲搂着独臂剑客的胳膊,点头道,“可以,我当然可以继续等你,都等了几百年了,不怕这二十年。”
独臂剑客如释重负,看向远方,“多谢。”
酿酒小娘问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独臂剑客拒绝道,“千万不要,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我们这种人身上的正气太重,有我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要是再多见几个,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酿酒小娘红了脸,恨不得整个人都躲进了独臂剑客的怀里,朝他的心口狠狠的咬上一口。
两人有情人搂抱在一起,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独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