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憋宝的老汉也消失了,但我猜这家伙一定隐藏在隅东门附近某个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这老斋堂的一举一动。
金一条这几天倒是朝我这店里跑的比较勤,他先是帮我垫付了一批监控器材的钱,然后又把我之前压在他手里的三万块钱的货送了过来,虽然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多少眉目,但总得活下去,而且只要我不离开铺子,那些人还能当着我的面明抢不成?
可能是和气生财,败气挡客,这三天生意和以前一样,每天都来四五波客人,问的比买的多,中间房东还来了一次,我苦口婆心给他做思想工作,终于又赚得一个星期的时间,可是这一个星期我到哪弄一年的房租去,还得压三个月,整个人想钱都快想魔怔了,几天下来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想想都有点心疼。
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铺子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我没敢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爹,他现在在养老院和那些老太太天天下棋跳舞玩的正开心,我从小到大就怕他,有什么事先是棍条皮肉一顿炒,家里也没什么这行的亲戚,一时间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金一条的人脉上。
这一天,我一大早开张,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翻着账本,心思盘算着接下来的房租怎么结,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至近,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我认识,是隅东门这一带的地保老荣。地保这个名字听起来比较有年代感,存在于旧社会时期,新中国成立后就被片警给取代了,但是它就和盗门一样,有需要的地方它就会生存,解决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见到他,我顿时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正准备打招呼,可一看到站在他身边那个中年人,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柜台站三年,看人能相面。
我不敢说能给陌生人看相,但最起码的观察力还是有的,而且我喜欢把一个人的气质比作古玉上的包浆,说不清道不明,但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觉得到。
老荣身边这个人,面色黝黑,眼神沉稳,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汪无法用眼睛看到底的深潭,整个人看起来滴水不漏。
见我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老荣笑了笑说:“白兄弟,这是我大哥,来找你有点事。”
不等我说话,那人扫视着屋子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身上:“你就是白不二?”
我点点头,疑声道:“您是要买,还是要卖?”
中年人没有回答我,却是说:“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老荣,老荣脸上堆着笑说:“我大哥来头不小,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好处少不了。”
可中年人却打断了他的话说:“不是我,是上面找你。”
“哪个上面?”我问。
“无可奉告。”
中年人说话的语气很强硬,言语中不经意所散发出的那种命令般的语气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我想了想,将老荣拉到一边说:“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啊没说两句话就让我跟他走,到底是不是你大哥,你俩长的也不像啊。”
老荣也是苦着脸说:“别问这么多,我也是听人说话办事,但可以保证的是,对你绝对没有坏处。”
“那明天早上我万一出现在海河里,你替我收尸?”
我跟老荣不常打交道,更谈不上熟,只知道这个人在偏门里有些本事,不像金一条小打小闹那种,是有真本事的小神仙,
说话的当隙,那人已经悠着身走了过来,目光在我身上扫量道:“佛爷打了闷包,怀疑是抄了鬼,请你去搂货。”
我心头陡然一骤,这家伙说的隐晦,老荣在一旁听瞪圆了眼睛,但是我却听得明白,这是踩了道了。
江湖上有江湖的规矩,有话说: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这个“春”指的就是道上的隐语,也叫江湖春点。
佛爷,在津京地区通常都指犯过事儿的贼,打了闷包,是指古董玉器行当里不准开封检验的买卖,而抄鬼,就是说,怀疑得手的东西是从墓里捞出来的,总而言之,就是有大人物对入手的货拿不定主意,想请我去开眼。
说受宠若惊有点过了,更多的是好奇,既然是大人物,怎么会到我这小破庙里请神过堂呢。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这趟是要去哪吧?”我问道。
中年人说:“你去见了金一条就知道了。”
“……”
不等我开口说话,中年人抬腕看看表,站到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金一条这两天都没有跟我主动联系,打电话也不接,考虑到他的现在可能在对方手里,我没什么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
“我先把店门关了。”
我嘟囔着把铺子里的门窗落锁,把防盗措施和监控检查一遍,这才跟在两人身后出去。
一出门,迎面看到门外停了辆老式的红旗CA770轿车,这款车型已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停产停销了,时隔二十多年,车已经成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放眼整个天津卫也没几个人能有资格坐上去,被有数的几位大佬收藏,市价能抵得上几件月白釉的钧窑,堪称珍品。
我这小店就开在挨着海河边上的马路旁边,红旗车大摇大摆地停在这里引起了不少人围观,看见有些人拿着手机一个劲儿地对车牌照,我故意站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内,万一后面出点什么事,也能留下点证据不是。
上了车,老荣跟我坐在后排,那个中年人则直挺挺地坐在副驾驶上,之前在铺子里从正面看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其背影,此人绝对当过兵无疑,而且还是上过战场的特种兵。
压力一下子有些大,我跟老荣并排坐着,看起来他也有点紧张,没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我干脆将头转过一边,看着窗户街道快速疾驰而过,脑中拼命地思考接下来会面对谁,金一条又为什么会落在他的手上。
大约了开了一个小时,车子转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原先一直坐在前面闭目养神的中年人“唰”地睁开眼睛,提醒我们该下车了。
“这里是柳子巷吧?”
下车之后,我环视四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中年人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是又很快忍住了。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暮色擦黑,巷子里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除了我们几个也看不见别人,更不可能看见其他人,柳子巷在天津人耳朵里不常听说,但是在喜好戏曲的票友耳朵里,那简直就是殿堂级别的存在。
自古以来,学艺人就有“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包银”这种说法。
梨园子里的人最讲究出身,出身就是指科班,不入科班,就不算是“门里面的人”,就跟我们干老货行需要找老师傅带进门一样,而如果将北京称为科班的集聚地的话,那么天津就是梨园子的校场。
再刁的戏迷也刁不过天津观众,早些年间,马连良马老板曾在天津唱《八大锤》,扮演断臂的王佐,只因不小心将应“断”的左臂绑成了右臂,二话没说,一把茶壶就飞上了台,满场倒彩;马老板也很羞愧,只得退票谢罪,后来马老板又演了一出好戏,才把人缘找回来。
而这个柳子巷,就是马老板唯一一次吃倒喝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