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陈涛在院子里布置死尸,老水鬼带着大黑狗出去了,没说去什么地方,只是说让我们两个人安心等待,天黑之前,他就能赶回来。
我发现陈涛在布置死尸的时候,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在搬动一具男尸的时候,罕见地出现了一抹难言的动容。
我不得多留意了一眼那具男尸。
虽然身体在水里泡的发胀,但面部没有损毁,能看出来五十多岁,身上穿着老旧的黑色中山装,脚底下的皮鞋也还留着,可是其他尸体上的衣物都没有保存的如此完整,看得出来,这是老水鬼,或者是陈涛故意这么做的。
难道这个人跟陈涛有什么关系?
看了一会儿,陈涛把尸体以一种看似杂乱无章,但实则照顾了院子所有角落的方式,或横或躺,在天黑之前布置清楚。
“这些都是老水鬼交给你的吗?”童晓萌站在一旁问道。
陈涛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当初为什么是想学这个呢?是为了给你母亲赚取医药费吗?”童晓萌继续问道。
陈涛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着门外走了。
“他怎么……”
我摇摇头,打断了童晓萌。
到了天黑的时候,老水鬼带着陈涛一起回来的,手里多了一条黑漆漆的长鞭,这长鞭打眼一看就不是凡物,此时虽然太阳已经将近罗山,可依旧能看见鞭子上发着绿油油的亮光,并带着一股河腥味,钻进鼻孔里。
跟在身后的大黑狗,在到了门口之后就停下了,威风凛凛地站在门沿外面,宛如门神护卫,让人一看心里就安稳不少。
老水鬼进门后,先是环着院子挨个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位置,而且每走一步,手里的鞭子便要在空中甩成一个弧,炸出一声脆响,然后狠狠砸在地面上。
长鞭砸在地面,尘土飞扬,声音清脆。
听在耳朵里,犹如醍醐灌顶,沉闷的心情几鞭子下去顿时烟消云散,我和童晓萌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进屋去坐把。”
老水鬼做完事情之后,背手拿着鞭子往房门里进,我和童晓萌紧随其后,但是看见站在门口的陈涛,便问道:“他呢?”
老水鬼头也不回说道:“今天晚上他也有自己要赎的罪,和你们一样,是要渡劫的。”
渡劫?
我和童晓萌面面相觑,走进屋子之后,老水鬼沏了壶大碗茶,给三个人一人倒一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点冷,先喝茶暖和暖和。”
被热水新冲开的大碗茶,没有茶的香甜,只是多了一些浓烈的冲劲儿,喝上一碗,睡眠浅的人晚上基本上就不用睡了。
一晚茶下肚,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老水鬼点亮了河灯,放在桌子上面,影影绰绰的光影,映照在三个人的脸上,让人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分不清眼下的这一下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黄河娘娘自古以来都是黄河两岸的居民,为了保风水太平而投入河中,祭祀给黄河大王的女人,虽然是惨死河中,但终究也是代表着和平安宁之意,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她一直都是风调雨顺的象征和希望,若不是因为阴阳不可逆,其实你就算是和她成亲,也没有太大的坏处。”
听老水鬼突然讲起这些,我心中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老水鬼没有看我,自顾自说道:“可是如果黄河娘娘上岸,其就这件事情本身而言,就已经违反了天地阴阳大道,河水上涨,洪水泛滥,势必会吞噬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所以我不得不履行自己曾经答应过憋宝人的诺言,镇守这一带河岸的太平,再不允许河水里出事。”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今天晚上到底要做些什么?”童晓萌忍不住问道。
老水鬼喝了口茶,淡淡说:“先礼后兵,不行再礼!”
我听愣了,这他娘的算什么逻辑,意思就是先谈条件,谈不拢就打,打不过再谈,但是打败之后再跟人谈,那就不叫谈了,而是要答应对方提出来的不平等条约啊。
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便问道:“要跟她提什么条件?”
老水鬼摇摇头:“我们手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黄河娘娘自然是看不上眼,只能先跟她提出我们的要求,然后再看她提什么条件了。”
“可是……”
童晓萌才刚刚开口,突然就听见门外面好像刮起了大风。
呜呜呜……
好似鬼哭狼嚎,一阵接着一阵,拼命地砸着门板,就好像外面有阴魂叫门,让我一下子想到了牛二炮死的那晚。
“这么快?”
我见童晓萌脸色煞白,急忙向老水鬼问道。
可他却无动于衷地摇摇头:“现在和你们没有关系,是陈涛那娃子,要过自己的劫了。”
“他的劫?他的什么劫?”
问完之后我想到了那具男尸,便低沉问道“难道院子里衣服穿好的那具男尸,是陈涛的……”
老水鬼点点头:“嗯,是陈涛那娃的生父。”
果然……
我深深吸了口气,难怪乍一看两个面孔有些相似,而且陈涛一个对活人都毫无感情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具不相干的死尸动容呢。
“陈涛是个苦命人啊……”老水鬼长叹了一声,“先是爹淹死在了黄河里,母亲然后又得了重病,不得已才加入到了水鬼一门,但凡是好生生的人,谁又愿意干这一行呢?”
“原来还真他爹。”
而此时此刻,外面呼声呼啸,然后就听见一声长哭,哭声震痛,顺着风被吹进门缝里,让听者动容,而且听声音,应该就是陈涛。
我想起来了,院子里的那些尸体,好像只有陈涛父亲的那具,是被摆在了大门口的位置,而陈涛今晚所谓的渡劫,总不会想让他的父亲,先替我们挡这一劫把。
想到这里,我立马不淡定了,急忙找老水鬼问清楚答案,但好在老水鬼说,陈涛的事情与我无关,陈涛的父亲是在渡河的时候遇见了尸抱船,被死倒抓住推拽进了河里,怨气未除,成为了死倒中的一员,而陈涛非要拜老水鬼为师,也是为了消除父亲身上的怨气,好让他早日投胎。
我闻言惊骇,没有想到诸多事故竟然都压在这样一个才刚刚高中毕业的男孩身上,同时童晓萌眼中的恐惧也变成了怜悯,便问道:“那今天晚上是做什么呢?”
老水鬼说:“陈涛要以人性去阴气,让他父亲尸体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以孝灭怨,让他的父亲,彻底超生!”
说话间,外面的风声更胜了,因音乐中夹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嘶吼和咒骂,就仿佛天下所有不公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的身上,那种怨念以及戾气,直接影响屋内三人的心智,但是更让人动容的,是陈涛的哭声。
那是何等的撕心裂肺啊。
哭声中,内心所承受的创伤和委屈,远远胜过了肉体上的疼痛,他在哭嚎,他在呐喊,似要把这些年来所有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出去,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直叫风云变色,世人动容。
“他,他真的能撑得下去吗?”
童晓萌哆哆嗦嗦地说了出了我心中的疑问,但是老水鬼却摇摇头说:“一切天地自有定数,陈涛修行水鬼一门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替父亲赎罪,他若是能以孝心感动天地,势必会突破今日之局限,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可如果就此败倒,恐怕今晚屋子里的众人,都很难再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老水鬼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突然静悄悄一片,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外面的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