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何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尽管是已经昏睡了过去,薄言禾的眉头都依旧紧皱着,下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唇角流下。帝何犹豫了下,伸手将那血擦去。
回想起上次刺伤她时,她好像也没有大喊大叫,反而还做出了一系列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想起那时的画面,帝何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随后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薄言禾体内的毒已经引出,因此她便不再畏惧阳光。帝何撤去了那个以灵气聚集成的保护球,飞身落在树叉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薄言禾昏睡着,体内的疼痛让她睁不开眼,但脑海里的痛楚却是强迫着她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她清楚的感觉到,帝何指尖在她唇上的碰触,然后那处被咬破的地方便不疼了,想必是已经愈合了。
用尽了力气,想要睁开眼来,却是根本不能。还没等她认命地接受这件事,脑海中巨大的痛楚伴便随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朝她席卷而来。
一个到处都萦绕着仙气的地方,高楼林立,老树冲天。那里无论春夏秋冬都被一片白雪覆盖,那白雪终年不消,却没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只有在冬日里天上落雪时,才会出现彻骨的寒意。
南何降生的那一日,已经数十年不落雪的冬日,终于再次落下了雪来。
作为城主的女儿,在她降生之时本应该热闹非凡,但那日城中却是一片死寂,从早到晚都没有被打破。
南木抱着这个还没有睁眼的妹妹,站在门外的雪中。
大雪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南木只穿了一件单衣,在这彻骨的寒意里站着,早就已经瑟瑟发抖了起来。但他却还牢牢地抱着南何,将自己心口处的温度,往她身上过渡。
房间里时不时传出父亲的怒吼声,还有母亲心如死水般的回应。
南木想要捂上耳朵,但因为怀里有着南何的存在,他只能被迫去听他们说的话。
“聂灵汐!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也是你的女儿,你居然能下的去手!!”
“我为何下不去手?只要我一想到她是你的孩子,我就觉得恶心!恨不得她立马去死!!”
“聂灵汐!!”
“怎么?就这么点儿程度你就接受不了了?既然如此,那你去死吧!死了就解脱了!”聂灵汐笑了起来,“南衡,兴许你死了之后,我会放过他们呢!”
南木听见母亲的笑声,将头低的更低了。
自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羡慕着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因为他们比他优秀,而是因为他们有母亲的疼爱。相比于自己,从小到大他的母亲一次都没有抱过他,甚至连话都不跟他讲。
每次南木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恨意。
小时候南木不知道这是为何,后来慢慢懂事了起来,他也就知道了这其中的缘故。
因为母亲恨父亲,所以才会连带着恨他!
在他八岁那年,母亲再次怀了身孕,他以为母亲已经原谅了父亲,却没承想事实并非如此。
屋里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南木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抬头朝半掩的窗口看去,下一瞬吓得往院外跑去。
一把短剑插在南衡胸口,聂灵汐唇角勾起,满脸开心的看着他:“疼吗?”
南衡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伸手将短剑拔了出来。
类似于这样的事,南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每次聂灵汐这样对他时,胸口处那颗原以为早已沉寂的心,会再次难受起来。
指尖施法将短剑化去,他抬起沾着血迹的手,颤抖着抚掉聂灵汐脸上的泪,在眼前这人变得有些模糊时,他道:“灵汐,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聂灵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看着他,发出了一声轻笑:“已经没用了。你的这些话对我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我早就不相信你了!”
南衡将手收了回去,满脸失落的看着她。
对于他的这些神情,聂灵汐只当他是在惺惺作态,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
“死了这条心吧!你我之间永远都回不去了!”
一眨眼,南何已经三了,但除了父亲和哥哥,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父亲说,她的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同时她也很有耐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发脾气。
南何问他为何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南衡告诉她,因为他惹她的母亲生气了,所以她将自己关了起来,不想让他们见。
南何一直相信着南衡告诉她的这些话,但直到南木带她偷偷去了一趟聂灵汐的住处时,她才知道,原来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的母亲一点儿都不温柔,她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囚兽,张牙舞爪地向外面的人示威。
南何第一次见她,就被她的长指甲抓伤了眼角,若不是南木快速反应过来挡在她面前,她的眼睛怕是就要瞎了。
那时的南衡还是很爱她和南木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开始对他们不闻不问,任凭聂灵汐对他们下手。
“南南别怕!有哥哥在!哥哥保护你!”
这是南木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说要保护她,就真的一直在保护她。这一护便用尽了他的一生。
南何十四岁那年,南木被一把长剑贯穿了胸口,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脸。
南木艰难地抬起手来,在她脸上擦了擦。
“南南别……别哭!有哥哥……在!哥……哥哥保护……”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南何浑身颤抖,将他慢慢软下来的身体抱在怀里。
她看着南木闭上了眼,渐渐没了生息,然后身体开始一点儿点儿消散。终于再也承受不了,彻底崩溃了!
她趴在南木肩膀上,哭喊着,尖叫着,懂事后的十年里,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迫切的希望那个已经将他们抛弃的父亲出现,就算他救不了南木,好歹也能施法留下他的魂魄。
但他并没有出现,那一刻南何心里还依稀对他保留的感情,彻底消失了。
南木死了,就连一缕魂魄都没有留下。杀死他的那个人,正是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他们的母亲。
“哥哥,今日碧姑姑来看我了,她说有办法送我离开。”
南何坐在亲手为南木立的衣冠冢前,静静说道。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离开,因为这里哥哥曾经存在过,可……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她痛苦地捂住了脸,停顿了下,再次说道:“南衡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那个女人疯了似的找寻着他的踪迹,我原本以为这段时间,能过得好受一些,但……。”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南何擦掉脸颊上的泪,施法毁掉了衣冠冢,然后转身离去。就像她说的那样,再也没有回去。
……
醒来时,天边已经暗了下来,林中的晚风伴随着血腥味吹到她脸上,她觉得有一些凉,抬手一摸,竟摸到一手眼泪。
“你醒了!做噩梦了吗?”听见动静,帝何回过头来,当视线落在她脸上时,皱起了眉头。
薄言禾听见他的声音时,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她将脸上的眼泪擦掉,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帝何往她这边走来,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他打量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直到走近,都没能看出来些什么。
“我已经将你体内的毒引出,现在你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薄言禾冷冷说道。
“……”
帝何总觉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但一时间却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天马上就要黑了,那些东西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行动了,我送你出去吧!”
薄言禾摇了摇头:“我不出去。”
上次他说要送她出去时,她就是这样的意思,那时因为看见了她脸上的异样,没有多问,现在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帝何便问道:“为何?虽然那些东西现在还没有攻击人的倾向,但他们浑身都是毒,你没有术法相护,待久了会受毒气影响,严重的话,身体会受到损害的。”
薄言禾不知该怎样告诉他,那些东西在面对她时的情况,她皱了皱眉头,走到他面前:“你会隐身术和瞬移吧!”
帝何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便听她继续说道:“现在哪里有那些东西,你就带我去哪里,等到了那些东西面前,你就知道我为何不出去了。”
帝何对于她说的话半信半疑,他丝毫猜不到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眼下也就只能听她的,带她过去。
指尖捏诀,停在眉心,他将神识放出,打探附近的情况,这一看之下,竟是觉得有些奇怪。
原本白日里还分散在各个方向的那些东西,现在竟都聚集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向,几乎是在薄言禾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