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南何总是喜欢躺在床上扭头看着窗外,看着天边渐渐泛白,看着外面一点儿点儿亮起,再看着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然后起床出门。
就在昨日她都还是喜欢这样的,但今日她却一点儿都不喜欢了。
天边渐渐泛白时,南木从仙域赶回,外面一点儿点儿亮起来时,南木替她挡了一剑,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时,南木魂飞魄散。
南何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已经完全亮起的天,太阳的边上有几片流云经过,在它们遮住阳光时,南何的眼角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聂灵汐,被她的长指甲抓伤了眼角,那指甲原本是冲她眼睛去的,南木替她挡了下,护住了她的眼睛。
六岁那年,聂灵汐冲破南衡设下的结界,找到正在堆雪人的南何,抬手便掐上了她的脖子,就在她感到快要窒息时,南木出现了。
他大骂聂灵汐,迫使聂灵汐松了手,然后将矛头指向了他。五指用力捏紧脖子,指甲深陷进肉里,从那之后,南木的脖子上留下了五个月牙。
十岁那年,南衡不再管他们的事,甚至撤了禁锢聂灵汐的结界,任凭她对南何下手,那时南木闭了关,于是南何便受了长达一年的欺辱。
南木出关那日,满心欢喜的来找她,结果看到的却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南何,一怒之下,提着他的佩剑去找了聂灵汐,最后因为修为不够,术法不精的缘故,被聂灵汐打了个半死,左肩也被自己的长剑刺了一剑。
南木受得那些伤,都是为了她而受的,而她却什么都没能为他做,最后就连他的一丝魂魄都没能留下。
“南木,你不是说要永远保护我,让我安心待在你身后的吗?怎么现在倒是和我玩起了捉迷藏啊?”
此前十四年的记忆全部涌进脑海中,在那些记忆里,她看到最多的人,就是南木。
“我想吃城北的糕点,想去看西苑的梅花,想在天香食楼中吃饭,想和你去碧姑姑那里喝酸梅汁,吃砂糖橘,想和你一起搬出城主府,去往你看中的仙域,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南何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身子也慢慢弯了下来,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她慢慢停了下来,眼睛从指缝中露出,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像是那个人此时就站在她面前一样。
“甜东西一点儿都不好吃,我也从来都不喜欢,但你每次都带我吃,我知道你就是想看我强忍着吃下去的样子。”
南木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为何会喜欢吃甜的,但她却是知道原因。
日子太苦了。
苦到了心里,只有甜甜的东西通过口腔充斥满整个味蕾,那感觉才能被缓解一些。
南何放下了一只手,将那手放在了心口上:“说话一点儿都不算数!你个骗子!”
心口越来越疼,她手上用了力气强行按着那处,但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南木,你回来啊!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啊!!南木!南木!!”
“哥!!!!”
南何用尽了全部力气喊了出来,心口处的疼痛蔓延到脑海中,紧接着全身都疼了起来,她倒在地上,看着南木离开的地方,小声喃喃着:“哥,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啊!”
魂飞魄散的人任凭是始神都救不回来,南何很明白,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南木了。
身体上的疼痛缓解了之后,她从地上爬了起来。
聂灵汐在意识到自己刺到了南木时,就发疯逃走了,此时的院子里,除了她和那些被聂灵汐杀死的人之外,再没有一人。
“呵!儿子离世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感觉到吗?身为一个父亲,你真是够可以的!!”
南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向某一个地方,原本在南木离开时就暗下来的眸子此时更暗了,那眸中含着恨意,更有杀意。
“我哥哥不在了,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你们就去给他陪葬吧!”
话落,南何抬脚往前走去,但没有几步,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在看清那东西时,心中怒火中烧,抬脚直接将它踢到了墙角,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呼——呼——”
被她踢到墙角的东西,正是聂灵汐刺伤南木的那把长剑。
因为血脉相连,那把长剑她也可以使用,但她根本连看都不想看到。
碧有槐昨夜离开了晚江,因为要带着他们二人离开这里的缘故,她必须去找一个适合他们生活的地方,整整一夜,最后终于确定了。
从她挑好的那个地方回来时天才刚亮,一口茶还没有喝下,城主府的上空突然响起了一声低哀的仙力鸣叫。
仙力鸣叫只会发生在神仙身死时,只一眼,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施法往城主府敢去的路上,她传音给了南木,心里迫切的希望南木会回复她,但却并没有。
她又传音给了南何,南何也同样没有理会她。
体内仙气已经被耗尽,短时间内根本生不出来,但令一种让她浑身舒适的东西却充斥满了她的身体,让她的情绪变得异常兴奋了起来。
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南衡居住的小院了,她的脸上,衣摆上,鞋子上都沾着血迹,但她根本没有在意,只唇角含笑地往前走着。
府上的佣人都已经起来了,但她一路走来,却还没有碰到几个,就算是碰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毕竟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碧有槐赶到城主府时,径直去了南何的小院,在看到院里血流成河,一片狼藉的样子时,她忙施法点在眉心,追溯起了这里方才发生的事。
糟了!
在看到南何重新站起来是的样子,她猛的睁开了眼,朝南何离开的方向找去。
在南衡的小院门口停下时,她视线转到另一个地方看了一眼。
“怎么办?好纠结啊!我是先去找你,还是先去找她呢?”
这话就像是在问南衡一样。
“是她杀了哥哥没错,但你作为一个父亲,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好像更该死吧!”
南何“桀桀”笑了起来,将视线转回,停在了南衡的远门上:“那就你先好了。”
碧有槐看见她时,她的手已经伸出放在了门上,只需用力一推,门就会被打开。
“阿何!!”碧有槐厉声呵斥了她一句。
那只放在门上的手顿了下,南何回过头来,向着来人看去。
“呀!碧姑姑啊!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接我和哥哥离开的吗?那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此时的南何哪里还有一点儿往日的模样。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青痕,一双红眸滴血,眉心黑印散发着浓郁的黑气,将她包裹在其中,因为嘴唇被咬破的缘故,殷红的像是刚喝了血,再加上她那身染血的衣服,看起来像极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一直以来,碧有槐就知道,南何的体质比起仙术来更适合修魔。
聂灵汐年轻是曾得到了一把魔器,那魔器封印了一个魔婴,虽然她将魔婴除掉了,但魔婴体内的魔气却是转到了她身上。
怀南木时,南衡坐上了城主之位,纯正的血脉仙力压制住了那些魔气,让南木在血脉仙力的保护下平安降生了。
但在怀南何时,那仙力已经薄弱了很多,那些魔气便趁虚而入,直接进入了南何体内,与她的血脉融合到了一处,和她永远成为了一体。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错过了最适合学仙术的时候,而是根本学不会。
“南何,你清醒点儿!如果南木看到你这副样子,你觉得他会安心吗!?”
碧有槐这次直接叫了她的全名,语气中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之意。
南何哪里愿意听她说这些话,她咬牙切齿的吼道:“他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就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所以,我要去杀了他们,让他们给哥哥陪葬!!”
那些将她包裹在其中的黑气,也就是魔气,突然暴涨,在靠近碧有槐所在的地方时,却是猛的便两边散开了。
眼下的南何根本无心注意这些,她在吼完那些话后,就重新回过头去,一掌打开了南衡的院门。
“谁?”屋里响起南衡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开门声。
几乎是在同时,碧有槐快速走到南何身后,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
施法变了一只肥硕的野猫出来,在屋里的人出来时,那野猫从大开的院门跑了进去。
“外面怎么回事?”又是南衡的声音。
“禀城主,只是一只肥猫而已。”
听见两人的对话后,碧有槐松了口气,施法隐去南何一路走来留下的气息,然后带着她施法回到了她的小院。
“南南?南南?”
耳边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温柔,让她浑身冰冷的血液,重新回温,一点儿点儿热了起来。
意识昏昏沉沉的,她想要睁开眼,却是在睁眼的瞬间,被一只手抚上了。
掌心有着一层薄茧,手指修长,五指分明,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手带给她的温暖。
“……哥?”南何声音颤抖,眼角也再次湿润了起来。
南木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南南乖,以后哥哥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那要是照顾不好呢?”南何故意这样问了一句。
“那你就再找个人照顾你吧!”南木依旧在笑。
南何却是已经泪流满面,狼狈不堪,她扒着南木的手,想要将他的手扒开,但浑身发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不!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不要任性!”语气无奈却依旧不减丝毫温柔。
没等南何再说话,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语气:“好了!妹妹保重!哥哥走了!”
“不!不要!!”
南何抓住他的手,但却根本拉不住他,没一会儿,南木就再次消失了。
那只遮住眼睛的手没有了,她可以睁眼了,但现在却是一点儿都不想了。
刚才和她说话的,根本不是南木,那只是南木留给她的一抹意识而已,之前一直保存在她头上的发簪中,在南木离开后,他便出现了。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跟南何道别。在道了别之后,就会散去,就像南木一样,再也不会出现。
碧有槐在床边守到第七日时,南何终于睁开了眼。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忙弯了些腰,看着她一脸担忧的问道。
南何只是睁开了眼,除此之外和昏迷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屋顶,一丝反应都没有。
碧有槐往她体内送了些仙气,虽然知道这样没用,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她的手腕,碧有槐怔了下,随即看向那手的主人。
“阿何,你不要这……”
“碧姑姑,我梦到哥哥了。”
南何沙哑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碧有槐不知道该接句什么,便静静的看着她,她皱着眉头满脸担忧。
“哥哥来和我道别,说让我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
“其实我知道那不是他,只是他生前留下的一抹意识而已。”
“……”
“碧姑姑,哥哥真的魂飞魄散了吗?那魂飞魄散的人会去哪里啊?”
虽然她的脑子现在乱成了一团,但问出来的这些问题,她却还是知道的,所以根本不用碧有槐回答。
“碧姑姑,你方才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有。”她手指向上,指着心口,“这里很不舒服,之前它是会疼的,但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像是空了一样。”
碧有槐心疼的握紧了她的手,然后俯下身去,将她一把抱住:“好孩子,你还有姑姑,你还有姑姑呢!”
而后的几天,南何都想行尸走肉一般,根本没有一点儿人气,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院里,南木经常坐的那个石凳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吃砂糖橘。
又过了几日,城主府那边,南衡终于出面,为南木办了一个葬礼,除此之外什么交代都没有,就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南何在南木的墓前坐了很久,而后将自己关进了他生前住的房间,或是躺在床上,或是躺在地上,不吃不喝,整日流泪。
最后碧有槐实在看不下去了,怕她将眼睛哭瞎了,便强行拉着她去了酒窖。
“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忧。”
她将一坛开了酒封的酒送到南何面前,示意她接了过去。
“你不是难受吗?那就将它喝下去,将这里的酒全部都喝下去!到时候你就不难受了!”
南何现在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她分辨不出碧有槐说了话是不是真的正确,拿起拿坛酒,抬头灌进了嘴里。
“咳……咳咳咳……”
“咳咳……”
“咳咳咳……咳咳……”
……
碧有槐在暗中看着她从最开始一喝酒就被呛到,变成了千杯不醉,然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你还难受吗?”
南何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闻言看了她一眼,然后眉头紧蹙:“难受。”
碧有槐故作惊讶的问道:“你都快要将这里的酒都喝光了,还难受?”
南何点了点头。
碧有槐蹲下身去,将她怀里的酒坛子一把拿开,然后扔在了地上。
“啪——”坛子碎裂,剩下的酒洒了一地。
因为一直在喝酒的缘故,南何现在反应迟钝,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的酒坛被夺走了。直到听到声响,她才反应过来:“碧姑姑,你……”
碧有槐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阿何,躲避是没有丝毫作用的!你喝了这么多久,现在不照样难受!所以你要做的是勇敢面对它!从它身上踩过去,让它再也左右不了你的思想!”
南何呆愣的看着她。
碧有槐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小木在世时,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带你离开这里,他离世时,心里一定很遗憾这件事,认为自己没有做到,没有带你脱离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
“他的意识和你告别时,希望今后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是吗?你若这样继续放任自己颓废下去,对得起他吗?对得起那个拿命保护你的人吗?”
“别说了!”南何突然吼出声来。
碧有槐停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南何,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来,转身往酒窖口走去:“你好好想想吧!若是想通了,便去和小木道个别吧!”
三日之后,南何从酒窖里走了出来,彼时,碧有槐正坐在院里喝茶。
听见身后的声响,她并没有回头,而是伸手取了个茶杯,随后拿起茶壶倒了杯茶。
“碧姑姑,你真的有办法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南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碧有槐将那杯茶放到她旁边的桌上,南何便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喝了口茶之后,扭头等着她的回答。
见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碧有槐觉得有些好笑:“我说话自然一言九鼎,什么时候骗过你!”
南何闻言先是怔了下,随后看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