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瞬间,老头子就像是从一个浑身干枯,精气神都不大好的农村糟老头,变成了一个豪迈的古代文豪墨客。
说是文豪墨客也不大贴切,因为他此时逐渐展现出来的,并非纯粹的饱读诗书的文人气质,更多是一种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的不怒自威,甚至有一丝睥睨众生的味道。
不光我,就连老爸老妈,芸姐张晓微等所有此时在堂屋里的人,都感觉到了老头子不寻常的变化。
也就是在这瞬间,那股一出现,就节节攀升,仿佛已经酝酿了很久的气息,也在老头子身上浓郁到了临界点,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精光大放。
看着他睁开的眼睛,我不禁心里一震。
下一瞬间,老头子已经拿起搁在五指山笔架上的毛笔,动作迅速地蘸了一笔浓墨后,左手负于身后,极为迅捷有力的,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呼啦的一声,在他笔尖落到纸上这瞬间,外面也毫无预兆的,同时刮起了大风,扑路因为连日暖阳,光秃的树枝已经冒出新芽的路边树上,扑在农家关或未关的窗户门扉上,咣当作响,沙沙一片。
笔落惊风雨!
我顿时心里大震,甚至脸色都有些变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整个人气息大变,仿佛真正变成了一个古代豪客,负手伫立于八仙桌后面挥毫泼墨的老头子。
笔落惊风雨?还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老头子教我的,不是这样的啊!难道这么多年,他传授与我的技巧都是假的,并非真正的画灵术,而他此时展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
在强烈的震惊不可思议中,只见老头子脚下不动如山,伫立八仙桌上首,悬提着笔的手腕,以极快的频率,极为迅猛有力的抖动着,时不时悬停一下,以更快的速度离开宣纸,舔舐一下砚台中乌黑发亮的浓墨,在铺的稳稳当当的宣纸上,极为狂放豪迈地挥洒着,如果不看宣纸,仅从的动作上来看的话,完全就像是在乱涂乱画一样,但要是看宣纸上的内容的话,却又可以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老头子下笔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每一笔都落得很稳当,丝毫不乱,已经勾画出来的内容也很整洁,完全感觉不出,有任何一笔是下错了的迹象。
之所以提着笔,笔尖随着手腕高频率抖动而龙飞凤舞,给人一种乱画的感觉,是因为老头子每下一笔,笔尖都要先凌空飞舞好几次,才会真正落下去。
手腕的每一次抖动,都是为了下一笔而蓄势!
下笔如有神!
真正的下笔如有神!这是老头子从未展现出来,或者准确说,是从未在我面前展现出来过我一种全新画法,我别说见,就是听都未曾听他提起过。
看到他脚下不动如山,宛如牢牢钉在了地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悬提着笔辗转腾挪,龙飞凤舞,屋外狂风大作的画面,我顿时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画灵,而我十几年来学的那些,不过只是些皮毛,相当于才上了小学而已,离学成毕业还有很长一段路,甚至很可能连小学都还未达到,仍旧处于学前班,幼儿园的阶段。
随着老头子落笔的次数越来越多,图上的内容开始初具雏形,逐渐展现出来,我也随之渐渐发现了,和我画过的所有灵图,都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老头子画的,并非那些我早已经熟悉,深刻进脑海的玄妙图案,也就是白天李林说的那些弯弯绕绕,而是真的在画天官。
虽然由于下笔过快的原因,难免显得粗犷,甚至有些模糊,但也依然可以看得出来,老头子画的是天官紫薇大帝头戴鎏金纶帽,身穿流云氅,手值玉芴板,脚踏祥云的形象,而非那些复杂难明的弯弯绕绕。
真正的天官赐福图!
凝神定气,摈住呼吸,丝毫不敢,也不舍有任何一丝错过的又看了一会后,我再次明白过来了,原来老头子,并非完全摈弃了教给我的那些弯弯绕绕,实际上他每次下笔前,手腕抖动,笔尖凌空飞舞,都是在画那些复杂的图案,只是当笔最终落下去时,凝为了天官形象上的一笔而已。
这就是灵图真正的画法?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当我真正看明白,蘸着墨汁的笔尖,在宣纸上空像游龙,像飞凤一样舞动的奥秘时,老头子的动作,也在经历了如云滚,如雨点般密而不乱,井然有序的跳动后,渐渐舒缓了下来。
而这时,他手下的天官赐福图,也已经接近尾声,完整的天官紫薇大帝形象,也在他的一笔一画下,浮现在宣纸上了。
终于,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又离开纸面后,天官赐福图全部完成。
虽然看起来,多少有些复杂模糊繁乱,但也远比我那种,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具体形象的画法要清晰很多。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老头子收笔,将之搁至笔架上的这瞬间,奇异的变化再次发生。
首先是屋外始终没停的大风,呼啦一下变得更加猛烈了起来,呜咽风嚎声瞬间大作,夹杂着树枝断裂坠地,未关紧的门窗猛然撞上,或被大风顶开的声响,噼里啪啦的响作一片。
与此同时,天官赐福图上根本还未来得及干涸凝固的线条,也猛地发现了肉眼清晰可见的变化,宛若瞬间具备了生命力一般,自行蠕动起来,仅仅只是两三个眨眼的时间,就由原本有些粗犷杂乱的线条,凝缩为了极为清晰,栩栩如生的天官紫薇大帝黑白画像。
这瞬间,整张图变得格外清晰,紫薇大帝的形象,就好像不是画上去的,而是本来就在上面一样,浑然天成,跃然欲出!
哐当一声巨响,我家院子大门外靠里测,与房子主体隔着一条排水沟,既是猪圈也是柴房的三间小平房,一扇常年不关的木窗,终于承受不住大风的肆虐,猛地撞上同时,玻璃应声而碎了。
除了狂风大作,其他人很难再感受到别的什么,但我有十二元辰护身,天然对一些气息比较敏感,更何遑这瞬间,十二元辰还自行激发了出来,所以更加能清晰感受到,甚至听到。
在一声骤然响起,听起来像是白面书童发出来的,充满惊惧的尖叫声中,两道阴冷的气息,从我家附近紧急往远处退去,更大的范围内,也依稀感觉到,有一些阴森的气息,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一丝股威严的神圣气息,也开始在堂屋里弥漫。
还未从这一系列变化中反应过来,放下毛笔的老头子,便双手从八仙桌上,拿起紫薇大帝栩栩如生,跃然欲出的天官赐福图,轻轻往八仙桌前面抛去。
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一般,天官赐福图并未落下,而是在门外穿过人缝吹进来的风带动中,平铺着朝摇篮车飘去,像被子一样准确盖在了仍在熟睡,并未被惊醒的小李诺身上。
将小李诺盖住的瞬间,天官赐福图神光大放,紫薇大帝的黑白图像,也随之变得拥有了其它色彩起来,屋外狂风更加大作,两道阴冷气息也随之退得更远了。
我不禁眼神一凝,心神大震。
因为这张天官赐福图,完全略过了引灵附灵的过程,盖到小李诺身上瞬间,便直接开始了赐福,也就是与她融合的过程!
更确切的说,在天官赐福图完成的瞬间,甚至更早的时候,引灵附灵就已经开始了。
画成之时,既是百鬼畏退,神灵到来之时!
笔落惊风雨,画成令鬼神!
这才是真正的画灵!
这才是真正的灵图!
老头子这一手,不仅将不知何时到来的白面书童和萧清荷震慑到了,也深深的震撼到了我,深处震惊之中,浑身一阵发麻,脑子嗡嗡作响,久久都无法从心灵上的极大震撼中,回过哪怕只是一丝神来。
这才是真正无愧于画灵之术的灵图,相比起来,我这十几年学的那点东西,根本什么都不是……
等到终于从这前所未有的震撼中,恢复些许对外界的知觉时,屋外狂风大作,屋内神辉熠熠的景象,基本上已经消失,盖在小李诺身上的天官赐福图,也重新变回了一张白纸,只残余着些许莹白的,如玉一般的微光。
怀着激动而复杂的心情看向老头子,结果老头子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再扭头看向身后的老爸老妈等人,余光不经意扫到,隔着好几个人的袁金柱时,发现他也正在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刻意做出什么表情,但他眼睛里的意思,我却再明白不过。
“看到了吧?这才叫画。”
没有半点反驳的欲望,这一次,我承认他完全是对的。
确实老头子画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灵图,真正的画,而我白天画的,包括这些年所有画的,也确实只能算是鬼画符,根本无法称之为画。
至于我和老头子之间的差距,完全不能用巨大来形容,因为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这样一个事实面前,固然是一种激奋,但对此时的我来说,却更多是一次打击。
学了将近十四年,结果就学了这么点四不像的东西?
关键是,我还一度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学的速度并不算慢,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为,和老头子的差距不是很大,正在一天天的缩小。
然而实际上,却大到了无法简简单单用巨大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地步。
“现在可以了,把小闺女抱开吧,等下她应该就醒过来,也可能会一直睡到明天才会醒,醒来了可能还会哭,不过不要担心,醒来发现多了些不认得的东西,小闺女刚开始不适应,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多过个一两天就会好了。而且以后,要是发现小闺女在自言自语,或者平白无故笑出声,自己玩得很开心的话,也不用太过奇怪,因为可能是紫薇大帝的灵在逗她玩。”这时天官赐福,和小李诺融合的过程也全部完成了,只见老头子绕过八仙桌,来到摇篮车旁边,弯腰把所有墨迹消失,完全变回了一张白纸的天官赐福图,从小家伙身上捡起来后,轻轻说道。
芸姐首先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李诺从摇篮车中抱出来。
然而有些意外的是,才刚刚离开摇篮车,回到芸姐臂弯里,小李诺就嘤嘤嘤的哼了两声,像是要哭一样,然后两只小手揉着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老头子说的,醒来可能会被多出来的东西吓哭的情况,也并未真正发生,仅仅只是轻轻哼了几声后,小家伙就很快安定下来了,安安稳稳地躺在芸姐臂弯中,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一阵看,两只黑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见到这一幕,老头子顿时也捋着山羊胡,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说看样子情况要比他预想中的好很多,小闺女很适应天官的存在,前者对她也非常温和,这是一件好事,也是小闺女的一份机缘,值得高兴庆贺一下。
芸姐微微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大喜,连忙摆正站姿,抱着小李诺向老头子致谢,说着就要跪下去磕头大礼相谢,而老头子也没有拒绝,笑呵呵的接受了。
和老头子当年为我画的,既能一定程度上,弥补我缺失的魂,又能为我提供类似天眼的帮助的“十二元辰护灵图”不大一样,小李诺身上的天官,包括老妈身上的碧霞元君,一般情况下都是看不见的,即便我召出十二元辰,袁金柱开他的天眼,也只是能感知到存在,无法看到,同时也无法让她们看到隐形之物,也要在一些偶然情况下,或者睡梦中,才能看到自己护身元灵的存在,这一定程度上,也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
而从老头子开始磨墨,一直到小李诺醒来,芸姐大礼相谢,加起来总共也就过去了一个小时十多分钟的时间,距离十一点还有将近半个小时。
毫无疑问,这效率远比我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