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钟非一无所知,可以让他知道时间的手机和手表都留在山顶的帐篷里了,他有个习惯,睡觉前总是要把手表脱下来的,无论在哪里。那个手机在梅花尖没有信号,他就放在包里了。他走出帐篷时,除了手电和匕首,其他什么也没有带出来。现在手电还在,匕首却不见了,他在洞穴的地上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找到的是那些横七竖八的白生生的骸骨,从骸骨呈现的姿态来看,这些人死前一定遭受了痛苦的折磨。他无法想象这些人是什么时期的人,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个洞穴里。也许是和他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滑进来了,钟非想着想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在这个洞穴的中央,想着沈鱼鱼和朱未来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被那神秘的声音引进了另外的黑暗的洞穴?他心里更想的是恋人宋荔,她此时在干什么?如果自己回不去了,死在这个洞穴里了,她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哭?
洞穴的某个角落里仿佛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钟非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那声长叹来自洞穴的某个角落。这洞里除了钟非之外还有活着的人?钟非朝那个角落里打亮了手电,手电的光柱落在了一个站立的人身上,那个站立的人脸色铁青,眼睛血红,他朝钟非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就倒了下去。钟非大声说:“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钟非。
钟非有些胆寒。他鼓足勇气,朝那人倒下的角落走过去。他的脚步声在洞穴里回响着,像是洞穴里还有其他人在行走。钟非走到那个角落,用手电往那人倒下的地方照去,地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站着的人,而他看到的是一具骸骨。钟非揉了揉自己浮肿的眼睛,难道刚才看到的站立的人是幻觉?那骷髅头上的两个眼洞深不可测,骸骨的一条腿蜷曲着,他在那膝盖下面看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子弹头。这个人生前中过弹?钟非弯下腰捡起了那颗生锈的子弹头,他把子弹头放在掌心,子弹头冰冷冰冷的,早已经没有了当时射出去时的热度。钟非想象着一杆枪,和一个举枪瞄准的人,还有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钟非浑身发冷,一颗子弹可以让一个人躺在这个黑暗潮湿的洞穴里死去,在洞穴的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杆枪在对着他呢?
钟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眼前。该不会是他掌心的子弹头发出的声音吧?
不可能!他紧紧地把那枚锈迹斑斑的子弹头攥在了手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骷髅头,他惊叫了一声:“啊——”
钟非看到骷髅头的一只眼睛里钻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银环蛇。
银环蛇通体发出阴冷的光,那阴冷的光灼伤了钟非的眼睛,钟非不禁后退了几步,他现在手中除了手电筒,就是那颗生锈的子弹头。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对付这条美丽而有剧毒的蛇。如果他手中有一根棍子,他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银环蛇从骷髅头的眼洞里钻出来后,嗞嗞地朝钟非游动过来。
钟非胆战心惊地后退着。
银环蛇在向钟非无情地逼近。
钟非退着退着,脚踩在了一具骸骨上,听到骸骨噼啪爆裂的声音。钟非灵机一动,以最快的速度扔掉那颗子弹头,弯腰捡起了一根腿骨,用手电照着那条游过来的银环蛇,心里说:“蛇儿,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千万不要和我过不去,否则我会用死人的腿骨把你砸烂的!”
银环蛇肆无忌惮地继续朝他游动过来,而且加快了速度。
钟非后退的速度也加快了,他退到了洞穴的石壁上,已经没有退路了。钟非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根腿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银环蛇,心里恨恨地说:“你再过来,我就和你拼了!”
钟非长长的伤痕累累的马脸扭曲着,眼中冒着火。
他沉重的喘息声在洞穴里回响,仿佛洞穴里还有许多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呼吸。
那条银环蛇在离钟非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它抬了抬头,朝钟非示威般吐了吐血红的信子,钟非以为它会朝自己飞过来。没想到,银环蛇和他对峙了一会儿后,掉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银环蛇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消失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颓然地靠着石壁瘫倒在地。
钟非瘫坐在地上后,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根腿骨,他赶紧把它扔出去。为了节省手电的电池,钟非按灭了手电光。洞穴里顷刻间又沉入了黑暗之中,黑暗中似乎有许多鬼魅在游走和晃动……
5
这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张秀秀接到父亲张大头的电话,说张长发死了。张秀秀哭了。张长发比张大头大几岁,他们情同手足,张大头的父亲在张长发小的时候对他十分关心,只要张大头有吃的,就不会饿着张长发。张长发也把张大头家里的人当成亲人看待。张长发一生未娶,本来张大头要把张秀秀过继给张长发当女儿的,张长发嫌麻烦,没有让张秀秀和他一起生活,但是他认张秀秀为干女儿。张长发平常十分严肃,但是他的心好,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想到张秀秀,谁欺负张秀秀,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去找人家算账。张长发死了,死于脑溢血,在简陋的镇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张秀秀得知张长发死后,内心痛苦到了极点,她呆呆地坐在卧室里,心想,张长发再也不会和他亲近了,不会给她好吃的东西了,就在昨天晚上,张长发还把一个山鸡腿留下来,让父亲张大头带回来给她吃。更重要的是,她再也看不到张长发一生都忧郁深邃和慈爱的眼神了。
张长发的尸体是在黄昏时分才被抬回到凤凰村的。
镇里民政的同志不让他们抬回凤凰村,要张大头把张长发的尸体在镇上的火葬场火化掉。张大头和镇里民政的同志发了大火,张宏亮他们从来没有见张大头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剧烈地晃动着硕大的脑袋对民政的同志说着粗话,表示就是抓他去枪毙,他也要把张长发的尸体抬回凤凰村土葬。民政的同志没有办法,只好把此事报告镇长,镇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直沉默着。就在民政的同志在镇长办公室和镇长一起长时间沉默的时候,张大头和张宏亮他们已经抬着张长发的尸体走上了通向凤凰村的沙土路。
镇长得知他们走后,就对民政的同志挥了挥手说:“你们也回去吧!”
民政的同志说:“那张大头的事情?”
镇长无奈地说:“回去吧,回去吧,你们还用我说什么吗?”
民政的同志醒悟过来,走了。
民政的同志离开后,镇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个张大头,有情有义呀,可是——”
张长发的尸体刚刚被抬进凤凰村,村民们就涌上来,有个女人还哭着说:“长发是个好人呀,那年山洪暴发,要不是他,我家男人早就尸骨无存了!”有人接着说:“是呀,长发是个好人,那年闹饥荒……”这时,有两个人没有围上去,一个是瞎眼婆婆,另外一个是张秀秀。瞎眼婆婆苍茫地站在那个巷子口,脸上毫无表情,她用耳朵听着老榕树下传来的说话声和哭声,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张文秀泪眼濛濛地站在家门口,满脸悲伤地朝人群那边张望。她害怕看到张长发的尸体,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张长发的灵堂在下午时就搞好了,灵堂就设在张长发的家里。
人们把张长发的尸体抬进了灵堂,放在了一块门板上,然后用一块白麻布盖上。张大头在张长发尸体的旁边点起了长明灯。几个村里的吹鼓手在灵堂里吹起唢呐,敲起了丧鼓。凄凉哀婉的唢呐声传递着一种乡村的忧伤。
很多村民来祭拜张长发,有些村民还把孩子也带来了。
张大头发现祭拜的人流中居然没有张秀秀,他的脸上出现了怒色。
张秀秀还木然地站在家门口,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看到张长发的屋檐上,有只黑色的死鬼鸟在哇啦哇啦地叫着,叫得人的心慌慌的。尽管她沉浸在张长发死后的哀伤中,但是她心里还是惦念着梅花尖上的沈鱼鱼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张秀秀一无所知。
张大头把呆呆站在家门口的女儿张秀秀拉到了灵堂里,对她厉声说:“没有良心的东西,给我跪下!”
张秀秀“扑通”一声跪下了,给张长发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此时,张长发已经不会再向她微笑了,他躺在门板上,会不会感觉到寒冷?张秀秀很想看看张长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十分的安详,像沉睡一样?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生和死,在张秀秀和张长发之间,就隔着一块盖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