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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梁利群一屁股坐在余笑蜀新办公室的沙发上,示意余笑蜀看报纸。
“我比你先知道,昨日最大的新闻。”
“早就知道了?还这么气定神闲?陈箓,外交部长啊!死了!”
“是华中维新政府的外交部长,”余笑蜀替梁利群补充完整。”
梁利群叹了口气,“你别管什么维新政府不维新政府,好歹也是上海滩的一号人物,平日里军统的恐怖活动,还总觉得有些遥远,这陈箓陈先生,我前两天刚在酒会上和他见过,忽然死了,我这是有点受不了。”
他指指自己的心脏。
“这阵子他们是闹得比较凶,你自己小心些!”
梁利群瞪眼,“我小心些?我怎么小心?我最近上海、香港、南京、北平到处跑,给汪兆铭铺路打前站,周佛海和梅思平的单子上一长串名单,要一个个去争取,等汪兆铭到了上海和日本人谈定,就要召开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了!”
“名单?”余笑蜀警觉起来,“你忙着要见谁?”
“去南京,见梁鸿志!去北平,见王克敏!更多的是那些犹豫不定,在观察局面的,我就要把汪兆铭的口信亲自带过去!”
梁利群叹了口气,“不是我说,这次你们真是把重庆惹毛了,你看看这一个多月,虽然宪兵和巡捕多了几倍,但是租界警察、日本侨民、政府官员遇袭的恐怖事件也翻了几倍!就连一珊在律师公会做得好好的,也忽然被辞退了,现在大家都知道她交了一个汉奸男朋友!你说,我想当汉奸吗?哪有人想当汉奸?给日本人服务?主要是,我也没得选啊!我顶着一个汉奸的大帽子,跑来跑去,都是为了上海市民的福利,我也是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
提到卢一珊,余笑蜀的心中一紧,道,“卢小姐情况怎么样?不如,我来派人,跟你们一段时间。”
“停、停,算了吧,你派的人,我信不过。你知不知道,现在许仕明和李沪生为了争夺沪西的警权,明争暗斗、大打出手,那些赌场的大小老板找人斡旋,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对你们七十六号,根本没有影响嘛!这些人真是的,拜了把子,史秉南就会卖我的面子?”
“至于一珊,我也不放心让她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我在静安别墅租了日本公寓,先对付一阵吧。”
余笑蜀还想多问问卢一珊的情况,终于还是忍住了。梁利群对卢一珊倒是真心的,说实话,她的危险系数,是要比每天跑来跑去的梁利群低一些,余笑蜀也没理由盯着卢一珊的情况不放。
上东银行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将,她失望又失落的神情又浮现了出来。
“那怎么办,不然你搬到我这来?”
“别扯淡,你以为你就安全?让我在梁公馆门口架两挺机枪我都不架,此地无银三百两!”
余笑蜀看看窗外高墙上的两挺轻机枪,摇了摇头,有了钱和枪,丁默邨真的把七十六号这里变成了一座军事堡垒,只要不用重武器正面强攻,想进来,真是比登天还难。
“利群,二哥,你来找我,不是来发牢骚吧!”
梁利群一拍大腿,道,“是,忘了正事了,现在国大预备代表的资质审核在我这里,为北平、南京在汪兆铭旗帜下合流做准备,你知道,他的政策,还是要延续国民革命的正脉,这一次北上,是要改组国民党,剔除顽固派,谋求对日和平,争取民族独立。哎,一说起来,真是花团锦簇,汪先生的眼界和胸怀,就是比我们大啊,气魄大,格局大!”
“所以,代表不好争取?”
余笑蜀大致听明白了梁利群的任务,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痛处。
“是啊,现在暗杀三两天一起,治安没有改善,汪先生又远在河内,痛痛快快表态参加的人没几个,这个工作也真是不好做。”
“还有,我最近啊,都忙这个,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是想啊,拜托你,替我照顾一下一珊。她呀,被迫辞职,又换了生活环境,她这个人,心地善良,又不愿意别人为难,所以我就和欣怡说了我的意思,再来和你说一声,希望你们帮个忙,有欣怡陪她,大可以散散心,有了你,她的安全应该就不成问题,只要过了这阵子,我就向她求婚!到时候,这个劳什子专员我也不干了,我呀,和她一起去美国!”
求婚?余笑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梁利群难道毫无察觉?他已经陷入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吗?
一个伪政府的经济官员,不过是二三流的货色,但是他现在接手了汪精卫组阁的预备工作,等于参加了旗帜鲜明的政治行动。这个联络员的角色就像一条线,穿起了所有游离于重庆政府之外的国民党反对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梁利群的身份就一下子重要了起来。
当梁利群的安危关系到伪政权能否顺利成立的时候,他也就不仅仅是那个纨绔子弟和经济专家了。
这时候,打掉一个梁利群,就等于击溃了汪精卫“和平派”这个松散联盟的纽带,并且,能给所有准备聚集到汪精卫麾下的汉奸们,一个巨大的威慑。
梁利群还在兀自兴奋地说着,余笑蜀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不管是为梁利群的交情,还是为了卢一珊将来的幸福,他一定要保证梁利群的人身安全。
“你现在的工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余笑蜀正色道,“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从今开始就要盯着你?”
“我晓得,你就说,你能不能保证一珊的安全吧!”
“你托我办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办砸过?”
“那可不一定,我好像也没托你办过什么事情。”
梁利群哈哈笑了起来。
想来想去,余笑蜀还是开了口,“你知道吗?戴笠派来负责军统上海区工作的,是周竟成!”
“周竟成?他居然也逃过了屠杀!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梁利群毫无重点地表达着他的惊讶之情,慢慢地,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最近上海这些案子,都是他做的了?”
“没有十成也有八成,”
梁利群愣了一会,“那有什么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吧。当初在南京,你要是晚来一刻,他就要先杀了我,再自杀了!”
梁利群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