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过，这件事的背后，或许还有另一股力量的存在，我们却像是新手，完全无法与那股力量对抗。

　　海蓝、朝阳，先后身负重伤，战局很快变成无妄与玉仏之间的斗争。

　　明烨想去帮忙，可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平息任何一场纷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与绝望。

　　滚滚浓烟之下，无妄用星石打造的利剑刺穿了玉仏的胸膛，尽管我没有看见玉仏当时露出来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她那时的震惊与痛苦，说不定还带着几许冷嘲，明明想要杀了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男人，但最终却惨死在他手中，随着她驾驭的亡魂一起跌入了火海战场……

　　炼狱便是在那时候形成的，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海蓝和朝阳都在神明殿中养伤，无妄仿佛也有了不一样的心事。

　　他时常对着窗户一个人发呆，对于人界的事不再倾注全力，我和明烨急于逃离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但最终他的念旧和感性迫使他留了下来，那些日子，始终伫立石碑前，将玉仏的事一一记录。

　　我感觉很难受、很难受，却不知这份伤感因何而起。

　　想要帮助明烨，心底却被一块巨石压着。

　　他也不允许我插手这件事，仿佛担心有一天我会像玉仏那样突然消失一般，对无妄充满了忌惮与仇恨。

　　后来，他在石碑上也记录下了这件事——玉仏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无妄；玉仏会死，还是因为无妄。

　　天地之间，如同只有我们两个真性情的人，去影响改变周围所有的一切。

　　有一天，我看见无妄独自站在石碑前负手而立，盯着明烨刻下的字句失神。他好似读懂了什么，明白了什么，也是那一天，我在他手中见到了一个卷轴，上面写着玉仏身亡，由我继位星盘神使，顶替她的位置。

　　至于弄错身份的事，则为后世诸多情况埋下了伏笔。

　　明烨的灵力没有苏醒，我的灵力同样没有完全显现。

　　那个时候，不仅我不知道，就连蓝辰和无妄也不知道，在炼狱火海之中，还有一名女子即将化身。

　　她本该带着玉仏的怨念而来，或许还会掀起一番惊涛骇浪，可后来炼狱的情况渐渐引起了我们的重视。

　　我从来没想当什么星盘神使，可看到炼狱散发出来的戾气不断影响仅存的人类，并且依旧在滥杀无辜，我还是忍不住出手，和明烨一起去救人、帮人，找到远离炼狱的地方令他们安居，行动甚至引起了无妄的重视。

　　大概从那一刻开始，他当真从我身上看到了玉仏的影子，想起了昔日的她也是这般的善良、乐于助人，望向我的眼神，也总是每每透露着思量。

　　我不知道有关星盘神使死亡后便会有其他星盘补位的说法，是否来自蓝辰的繁花世界。

　　那个时候，无妄认定了玉仏不会重生。

　　于是乎，之后传来的卷轴上，蓝辰将我赐给了无妄做妻子。

　　后世想来，或许是因为他误会了我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我和明烨走得太近，不符合情理，更有可能是因为无妄那段时间总是通过我的所作所为在缅怀玉仏……种种情况叠加起来，我看到的只有由陌生笔迹书写下来的卷轴。那时候，我对天眼是有恨的。我不知道它为何会如此无情、如此错乱，非要拆散我和明烨不可。

　　随后，我就当真和无妄发生了冲突，无比坚定地告诉他，只要他敢阻止我和明烨在一起，我就会把整个云荒搅得天翻地覆，让他再也难以复原当年盛景，永远也别想稳坐他的圣君之位。

　　估摸着，那也是无妄唯一一次没有按照卷轴上的旨意行事。

　　他放走了我和明烨，我和明烨也如愿以偿地来到了人界，开始了只属于我们，却格外短暂的生活。

　　玉仏死后七七四十九天，我们不断在救人，死亡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那些根本不知道如何离我们而去的人类，仿佛无时无刻不再受到生命的威胁。

　　我和明烨继续调查下去，才发现造成他们死亡的罪魁祸首，就是火海战场中残存飘逸的亡灵气息。

　　可那时候，我们对炼狱、炼狱之气，一无所知，甚至对亡灵会造成的危害也不甚明了，只能一点一点去摸索、去调查、去观察，有时候，甚至不得不看着无辜者从我们眼前死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亡魂拉入炼狱，却无法相救，分身乏术。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个个牺牲者，让我和明烨挖掘出了有关炼狱杀人的一点点模式与规律，分析和总结时，时刻在暗中观察我们举动的蓝辰、无妄也渐渐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于是，有一天，无妄带来了他案台上的两盏青灯。

　　原本这两盏吸取了天地灵气的青灯，都将和其他石像一起，用于封印战场火海，将整个炼狱困住，不让戾气再度飘散。可就是那个时候，清渺出现了。

　　她一袭红衣，犹如燃烧的战火，当真是踏着火焰与白骨，朝我们徐徐走来。

　　我忘了她当时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记忆中对那一刻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她似乎曾好奇地打量过四周，好奇地观察过周围的一切。但刚刚现世的星盘神使，并不知道该如何自如地运用法力。

　　不知她身份的无妄，即刻将她封印在了其中一盏青灯中。

　　仿佛清渺的出现，就是玉仏魔化后恐怖的化身。

　　每个人都对炼狱充满了忌惮，时隔多年回想起来，其实无妄的做法并没有错，即便是我，看到有陌生人能够在炼狱之中顺利通行、走动，还不被炼狱之气所伤，想必也会误以为其来自地狱，与恶魔为伍。

　　后来，炼狱是被封印了，但石像和青灯都无法压制住它不断滋生的怨气与戾气。

　　我猜测，无妄曾经和蓝辰商议过此事，有关该如何控制住炼狱的情况，保住更多人的性命，已经成为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但最终做出的决定，却是天地毁灭，重新再来一次。

　　这件事，只有无妄一个人知晓。

　　当混沌出现时，我们所有人都在逃亡。

　　我和明烨根本无法救人，只能紧紧握住彼此的手，逃离这茫茫噬人的白雾。

　　可随后逃亡神明殿，它就像不停追赶我们的猛兽，将朝阳、海蓝，一个个吞噬下去……

　　唯有无妄，始终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切。

　　后世许多年我才知晓，他把所有都安排好了。

　　他去往炼狱，寻找炼狱之气的根源——玉仏的尸体，阴差阳错之下，竟是齐修守护着那盏封印清渺的青灯，活了下来。

　　混沌之中究竟被困着多少人，我并不知晓。

　　我甚至不知道朝阳和海蓝还会不会活过来，当时满脑子想的便是，为什么被吞噬掉的是明烨，而并非我呢？

　　那个场景，曾在我生命中追溯无数次。

　　我带着那柄由星石幻化出来的长剑，一把劈裂了石碑，取下其中一小块做成镇魂铃，集聚了我所有的力量，不断穿越时空，追溯往事，同样也前往未来，找寻明烨的踪迹，寻找令他与世长存的方式。

　　就是在那个时候，蓝辰跟上了我，随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云荒，穿越洪荒。

　　82次的穿越，想想都觉得可怕。

　　我仿佛已经活了无数个十万年，堆加在一起，便是我的整个人生。

　　然而不达目的，心里便有着一股闯劲。

　　我可以不知疲惫地、一次又一次地去寻找明烨，去和他产生交集与缘分，去与他厮守，再看着他死去……

　　为什么无论用什么身份接近他，最终都还是只能看着他死去？

　　那一次次问过自己的问题，最终在82次穿越时，我也没有从蓝辰口中得到答案……

　　——

　　说完这一切，我脑海中空荡荡的，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仿佛又跑了回来，重重压在我胸膛上，看着前方伫立的明烨也如同恍如隔世，翻涌起来的情愫并非与爱情有关，而是有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感悟，让我见到他，便充满了极度的哀伤。

　　偏眸，我看着蓝辰，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从前，真的非常喜欢他。”蓝辰看着我，没有说话，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一样，只是非常认真地在听我说着：“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就相互交织。具体情况，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不过之前的记忆，是你主动追寻了我，而这一次，是我真真正正在追寻你罢了。”

　　我爱上的人，他并不是一个大英雄，有着侠肝义胆，万古情长。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许许多多令我啼笑皆非的小脾气，带给我许许多多令我不安和惆怅的时刻。

　　可人们常说，爱是会令人痛的。

　　而从我因他而心痛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我爱上他了，从来与什么愧疚、亏欠无关。

　　就是我爱上了他，而他也刚好爱着我，如是幸运。

　　——

　　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了日月星辰，一路上边走边聊，说的都是和之前驱魔相关的话题。

　　林皓白回答的最多，无疑是在他刚才出手时，又使用了几个新的驱魔法术。

　　天美托着下巴，一边思量，一边感叹：“我刚才瞧着，夜子息似乎对亡灵驱魔一事也不甚明了，若不是林公子出手暗暗相助，他恐怕只是摸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灭魂这一条路可走。”

　　那些人是无辜的，他们因天神大战而死，即便死后产生的戾气、怨气强大，也与他们本身无关。怪只能怪当初交手的至高神，是他们的残暴造成了他们死后亡魂的暴戾。

　　天美的想法，自然和我一样，认为在这种时候灭魂不可取，而是因为给予他们一次机会，转世轮回，来生来世还可以再做一家人。

　　如此想来，有关冥界的设置就必不可少。

　　我的思绪又一度飘远，反反复复回想着方才天美说的话，似乎在记忆中的云荒时期，我也曾在炼狱附近对明烨说过……

　　见时间尚早，我们便去城里走了走。

　　云荒的热闹和方才去过的明镜相比，当真是繁华可喜的。

　　可一旦想到这样的地方，有一天或许会因为同一个原因而被毁去，众人脸上的神情不由地再次沉重起来，渐渐一言不发，各怀心事。

　　随意找了一间酒家，我们去吃饭。

　　雅间里，我支开了窗，靠着窗沿朝楼下看去，哪怕从下方走过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可看到他们的存在，心里都是安宁的。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啊。

　　每个人，都有他们生存的权利，不能被我们轻易剥夺。

　　将目光转向明烨，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眼神定定朝我开来，而后便道：“此前姑娘的提议，我认为很不错。泽言、齐修，都可以协助林公子做好渡魂一事。但我们人手有限，一切还得慢慢来，今晚不如就在附近寻找一下，有没有徘徊的孤魂野鬼，我们再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寻找合适的人家，将魂魄进行分类，能够转世的便送去转世，需要接受惩罚的便暂时关押起来，该怎么处置，稍后再议。”

　　众人没有意见，但这的确是个大工程，不管怎么想，今日带回几个魂魄，当晚就必须弄清他们的生前经历，再一一去安排处置，即便全是好人，送他们去轮回的时候，还要寻找合适的人家。

　　我幻化出一张纸，在上面随手写了写。蓝辰凑过来看，微微点头后，手中纸张就被天美拾了去：“三姐，也给我看看吧。”她接过，一一细读：“收魂的一批，记录的一批，分类的一批，安排轮回的一批。”这里便是四批人手了，可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想了想，提醒她道：“有些人这一世是好人，不代表他下一世也会是好人。我记得，即便坏人死后，我们没条件安排他们接受惩罚，令他们转世成为牲畜，也是后世之中的另一种说法。”

　　天美点头，大概能够明白其中缘故，抬眼细想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至少需要四十人吧？”

　　我笑了笑：“后世之中，鬼仙就有上万，四十人哪里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