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很熟悉的地方。这个时候很安静,所有家户的门都紧闭着。他们下楼散步了,没有出去的,正在家里看电视。
曹贵生家里的窗户没有透出灯光。许攸的心跳开始加速,在上楼之前,他想象过很多回:上楼后,看见房间亮着灯,那个熟悉的人正坐在桌子旁边,一边看新闻,一边喝酒。
开门,进门,关门。许攸的动作很快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他在门内站立几分钟,以便眼睛适应里面微弱的光线。现在勉强可以看见一些东西。
餐桌上放着剩菜,一只老鼠正急忙逃离作案现场。曹贵生的卧室,床上被褥凌乱,这不是他的习惯,他爱把被子叠得很整齐。许攸的房间一如往常,他本来就极少回来住。洗手间的胶桶里面装着衣服,用洗衣粉加水泡着,凑近闻,已经有一股臭味。曹贵生的脏衣服不会放过夜,再晚,他都要洗干净晾起来再睡。
许攸重重坐在凳子上。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曹贵生已经数日未归家。而且,他出门并不是计划中的事情,属于临时匆忙决定。那么……许攸完全不敢设想,数日前,学校保卫室,被烧成焦炭的那具尸体,会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曹贵生。他感觉身体瞬间被掏空。他快步走到洗手间,胸腹一阵翻涌,张口吐起来。
许攸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他在想,那具烧焦的尸体真的是曹叔吗?那么,李闯是如何逃过毒药的,而曹贵生,怎么会被李闯杀死在保安室里面。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攸觉得是他害死了曹贵生。
杀吴长安,他不后悔,但他憎恨自己杀吴长安而被李闯发现。太不小心了。如果当初做得天衣无缝,曹贵生就不会因为保护他而在李闯的茶水中下毒。肯定是被李闯察觉了,所以反被李闯下了毒手。
许攸突然想到什么,他站起来,走到自己的房间,挪开床头柜。后面墙壁上有一块松动的砖。许攸用力抽出砖头,里面果然有东西,是一封信。
从读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许攸都不爱说话,很少跟人交流,就算曹贵生,许攸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所以曹贵生想了一个办法,通过书信的方式为他打开心结。每次曹贵生写完信,都会藏在这块松动的砖头后面,许攸如果有回信,也会放在里面,这是许攸和曹贵生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许攸凑到窗口,打开信。
儿子,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你我虽无血缘关系,但你属我养大,叫你一声儿,不算过分吧。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自私,此后,不能再照顾你了。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充满伤害的世界上,我很不能放心,或许会死不瞑目吧。
但儿啊,世界终归是美好的,不能因为你我境遇的凄惨,而完全否定她本来的真善美。我希望你可以放下仇恨。你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美好的记忆,没有享受过一分钟的父母的宠溺,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告诉你真相,可是,当年我答应过你母亲,要替她报仇、雪耻。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善良的女子,同时却又是最可怜的女子。如果她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事情,我想,她一定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生活。
你应该找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谈一场恋爱,结婚,生孩子,和他们过幸福的日子,而不应该为仇恨所困。复仇,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万劫不复。
李闯没有喝那杯下有毒的茶,他发觉了。我要去找他,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如果我死了,请不要悲伤,希望你继续一如平常的过生活。千万不要替我报仇,一切都交给法律做主。另,房子和物产已交给可靠之人处理,你不必接受而致别人识破你我之关系。以后勿再来此。我积攒下来的钱全放在墙洞里,你可取走自便。
父,曹贵生
1995年5月24日
许攸感觉眼眶热热的,鼻子酸涩,眼泪流出来滴在曹贵生的遗书上。眼泪,这是个陌生的东西,一生之中,虽见过很多,但那些都是别人的。从自己眼眶里面流出来,很少,这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吧。
从今而后,在许攸的复仇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李闯。
许攸折好遗书,装进衣袋,返回房间,在墙洞里找到曹贵生留下的钱。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极尽目力,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
走出这个门,他的心,将更加坚硬。是的,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他的心,无法再安装下任何跟温柔有关的东西。
报案的是木桥乡招待所老板。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发抖,看来很害怕,“我要报案,警察同志,你们通缉的杀人犯李……李闯,住在我们招待所……”
武平点好兵将,立即出发。临行前交代吕青青第一时间联系上木桥乡派出所,让他们先把招待所秘密围起来,等他到了再行动。
木桥乡是思茅县较偏远的一个乡镇,距离县城60公里,只有一条乡道进去,路面没有经过硬化,坑坑洼洼,很难走。武平催促司机加快速度,汽车颠簸的厉害,人坐在里面,五脏六腑都要被抖破撕裂。
下午五点半,吉普车在木桥乡招待所100米外的路边停下来。武平、刘得宝,还有另外两名刑警跳下车。武平示意司机在车上待命,不要熄火,随时准备追击。
派出所民警绕着招待所围成一圈,伏在遮挡物后面。带队的是副所长刘伟民。
“你们几个人?”武平问刘伟民。
“三个。我,加两个协警。”
“才三个?怎么守得住,要是在我赶来之前,嫌犯跑了怎么办。你们所长呢?”
“武队,没办法呀。所长一早带人去村里面出任务,联系不上,还没回来。人,他都带走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怎么样,现在什么情况?”
“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一直密切监视着,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人还在里面吗?”
“在。”
“好。你们把守外围,我们进去抓人。”武平拔出手枪,作个手势,刘得宝他们迅速跟上。
老板是个女的,高高瘦瘦,武平进门时,她正躲在柜台下面发抖。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人呢,在哪个房间?”刘得宝一把将她拉起来。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吓死我了。”女老板满头冷汗,说话有点结巴,“三楼,右转最后一间。”
武平把刘得宝一把拽住,让他走在自己身后。每次出抓捕任务,刘得宝都冲在前面,但每次都被武平挡住。四人走得很快很轻。三楼三间房,楼道左边一间,右边两间,门关着,很安静。
在右边第二间房门口停住,武平手指勾到三,两名刑警一齐发力,将门踢开,武平和刘得宝举枪往房间冲。
房间空无一人。